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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炉斋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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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余士青初入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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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江南一带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之一,风景秀美、集历代古都之沉淀,文人墨客都爱聚集于此。时逢天下太平,皇帝圣明,主张修生养息,以文治天下,民间因此掀起一阵读书热,一些官商世家也开始时兴在府中养门客,并以才子居多,若能请到当下有名的才子,是比家里养了个名厨还要有面子的。南京巡抚张远茂原是戍守边关的武将,年轻时战场杀敌以一敌百,又因为人最讲义气,被人称为关二爷再世。如今身在官场却总觉得力不从心,特别是和那些擅长引经据典口吐莲花的文官打交道,有时候意见不合,纵使是满身力气也像打在一团棉花上,被人一句话轻飘飘地就推翻了。吃了几次亏之后张远茂便想通了,身在官场,自己既然不能用拳头教训那群夫子,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自己已经年过半百,重新再学那些之乎者也已不现实,既听说城中的大户都养了门客在家中,自己何不也如此,想以他张家在南京的势力,请哪个都不成问题。有了这些文人在府里,自己没事多和他们辩两句,总能沾到点墨水气。

    张府的数十位门客中有一名叫余士青的,是顶不起眼的一位。论诗书还能说两句,要说谋略则一窍不通,唯一还能说擅长的便是丹青了。论理以他的资质是绝不能进张府的门的,靠着他表叔的推荐才能在张府混口饭吃。他表叔余霁川是南京城有名的才子,多少公侯官宦人家请他去府中长住都不愿意,只因为仰慕张远茂为人忠正,在百姓中声望极高又虚心亲自请他入府,他才答应。不过余霁川只在张府中做事,吃住都还回自己家中,意思自己不愿寄居篱下。而他之所以会荐余士青给张远茂,也是出于亲戚情面。这个余士青,本来也是乡绅之子,家中谈不上显赫,但也富足。他的父亲余慎接手掌管家族后兢兢业业,使原先的一点薄产翻了好几翻,余老先生治家有方的故事前些年还是乡里的美谈。余士青年幼的时候家里就给他聘了先生,他父亲原是希望士青长大后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然而几年书读下来并无长进,余慎便心知儿子并没有读书的天赋,既然不能考试做官,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将来继承家业,有孔孟之道加持,总不会沦落为败家子。而余士青因为是家里长子长孙,又是乡里大户人家出生,从小被寄予厚望因此自视甚高,总觉得有别于凡夫俗子。读书考科举是凡人做的事,自己并不屑于此,偶然看到父亲房中挂的几幅丹青,觉得有趣,便取来了临摹,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几分样子,想来这才是自己的天命所归,便十分得意,从此专心于画画。余慎夫妇二老见儿子读书既然不行,便也不十分强求,只要他每天完成该做的功课就行,画画也总算是件能陶冶情操的事,反正将来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

    余士青十七岁的时候余慎老先生得了一场大病,请遍了附近名医都摇头说难治,只能用人参当归等名贵中药熬汤吊着,但也没两年可活了。好在余家家底厚实,一年参汤喝下来老先生居然痊愈了,大夫们都啧啧称奇,余老太太跑遍了周围的庙宇还愿。过去一年,余慎过得浑浑噩噩,如今大病初愈,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重获新生,病中的那些奇思妙想也渐渐翻涌上来,觉得自己上半辈子为了整个家族忙忙碌碌,如今想来竟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倘若自己这次没挺过去岂不是枉为人了。又想到自己这次奇迹般活了下来,可能就是天上神仙再给他一次机会享受人世繁华也未可知。从此余慎性情大变,结交狐朋狗友整日吃酒赌钱,甚至还娶下了两房姨太太,不出三年,余家只剩个空壳,余士青十五岁时定了王家二小姐做少奶奶,人家看余老头如今这么不像样,吓得把亲也退了。余老太太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姨太太又相互斗得鸡犬不宁,余士青的两个弟弟妹妹沦为家庭斗争的牺牲品,变得沉默寡言,只有余慎一人悠然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余家败落至此,余士青是不能再过他的少爷日子了,可他也不甘心下地做农夫,况且家里的好地早已经卖了,剩下的几处田产租了出去刚好不死不活养余家几口人。士青记得父亲有一个表兄在南京城里当差,是个有名的才子,这些年貌似过的不错,在乡里又买地又造房的,如果他能给自己在城里荐个事,即使不能赚很多钱,能离了这是非之地也是好的,当晚士青便和母亲商量了这件事。余老太太抹了抹眼睛说:“你这个表叔的事情我也知道,当初他读书家里艰难,咱们也救济了他们不少,你要求他办事他想必是肯的,可是难免人家会小看咱。”这一点士青早已想到,恨恨道:“就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乡里早就传遍了,想不小看也难!”他母亲沉默良久道:“也是了,等你到了城里要是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接济接济我和你弟弟妹妹,也算是让我们在那两位面前长长脸了。”士青知道她指的是两个姨太太,他恨母亲太懦弱,没有管住父亲撑住这个家,连姨太太都爬到了他们头上,心里更想着离开这里了。第二天士青就去拜访了余霁川的父亲,说明了来由,老先生觉得这是挣面子的事,又因自己年纪大了,变得乐善好施起来,立马亲手写了一封书信给士青,让他去南京交与余霁川。

    余霁川见了士青,与他交谈了一回,觉得他学问见识并不是特别好,但还算知书达理,长得也还周正,且父亲在信中用了务必两字,便把他带回家中让他先暂住几日不必着急。余霁川选了一日趁张远茂心情不错,给他推荐了余士青,“外侄子不才,虽不比府中各位同仁,望老爷能指派他给各位打打下手磨砺磨砺。”张远茂原也不在乎多养个人,何况和他开口的是霁川,他看重余霁川的才华,一并接受了士青。

    士青在余霁川家里住了几天,游览了南京各处名胜,感叹世间有如此繁华的所在,可惜自己囊中羞涩,不够置办几件新衣裳,又觉得父亲把钱花在吃酒赌钱上真是傻透了,自己一定要在南京立稳脚不能教人再小看了。入了张府没几天,士青的志气被消磨了一半。张老爷看霁川的面子聘他,其他门客起初也还抬举他,因为他年纪最轻,捧他是青年才俊。过了三天士青自己也意识到他从前读的那点书在这群老学究面前还是不要搬弄了,没人取笑他已经不错了,还是安心画他的画吧,也许还能得老爷赏识。而那位荐他的表叔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日里张巡抚总叫他去书房独处,难得现个身也是被其他人簇拥着,看的士青好不羡慕,虽有那么一两次和士青独谈,也都是要他不要摆弄,多学些为人处事之法,听得士青以为自己闹了什么笑话吓得大气不敢出。

    张府占地颇广,平时士青他们走动的地方也就是书房和居住的外院,女眷们住的内院是万不能跨进一步的。有那么几次士青在门外遇见太太小姐们出门的轿子,仅仅只是擦身而过却好像听到了轿子里有一两声轻快的笑声,有风吹过还能闻到阵阵清香,士青虽然说不出是什么香味,但和它一比老家姨太太身上的脂粉味简直像闷了十天的草鞋一样难闻。士青和张府的小厮们打交道时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张家的五位小姐个个出落得天仙一样,其中最美的是大小姐张茹梦,几个见过她的下人抓耳挠腮搜肠刮肚也说不出她有多美,最后只能一跺脚道:“月亮上的嫦娥有多好看大小姐就有多好看。”听得余士青心痒难耐。在乡下的时候,规矩不像这里一样严,他也见过几个乡绅家里的小姐,他原以为这些小姐不像田里干活的农妇,都是白白净净的,已经很好看了,到了城里才发现那些小姐最多只能称为清秀。如今不说张府里的小姐,光说说那些丫鬟有的长得俏皮伶俐,有的斯文沉静,想来还是南京的风水养人。有时候余士青无事可做,挨着内院墙根走的时候恨不能化成一只燕子飞进去看看里面的风光。关于张大小姐的传闻还有一条,说是她已经年有二十五了,还未出阁,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比她小的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已嫁人,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给四小姐说媒了,唯独这大小姐还守在这深闺里,余士青不禁对这位未见过面的美人起了怜悯之心。

    这一日,余士青正在房中无所事事,来了名小厮报告老爷让他去书房。士青心里大惊,想来自己在张府里游手好闲终究是混不下去了,忐忑间来到书房门外,张远茂正练字,书房内并无别人,士青安慰自己至少不用在别人面前丢人了。张远茂写完一幅字,满意得点了点头招呼士青进屋道:“我听霁川说你的丹青甚好?”士青定了定神道:“晚生不才,不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张远茂摆了摆手道:“不必太过自谦,我已看过你的字画,确实可以,你过来,我这有件事要托你办。”

    原来张府上的小姐都有画像一副,说媒的时候男方家见画如见人。前些日子管库房的人想趁天气好把那些个书画都拿出来晒晒,才发现张茹梦的画像上脸被虫蛀了好几个洞。大太太觉得晦气,令人把画扔了让老爷再寻个人来重画一张。张远茂本想找城里的名画师,大太太觉得因为茹梦年纪渐大,外头已经有了不好的传闻,还是不要太声张了,就在府里找个靠得住的画得了,张远茂这才想起府里还有余士青这个人。平日里他看着霁川的脸面养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便把士青叫来先夸了他一通,又嘱咐他不可在外面多嘴。余士青一听,老爷非但不赶他走,还对他委以重任,只觉得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当下发誓自己只管为大小姐画好画,别的一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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