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住进新家的时候就已经推卸过不少单纯的好意。
“在宿舍继续住嘛,什么设施都有,女孩子也多,签勤只需要走两步就好了,为什么还想出去找房子?”
——身为漂亮女性的鹤羽晴阳如此说道,她的身份配上这些话的内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般。
这种在大多数人眼中看起来都是绝对有利的信息,在当时的我的脑中就是绝对的谴责。
连性别都是错……
那个世界仿佛随时随地都想验证我黑暗的想法一样,因为那种生病一样的时期持续过久,我之后也没有怎样融入警社的群体。
妥协太严重了。
“回答呢?”
红色的咖啡杯与玻璃桌面产生碰撞,被苦涩液体浸湿的唇肤十分扎眼,我很快就搞不懂要把我的目光放在哪里了。
“………………”
眼珠在动。
桌面上好像也全都是私人物品,没有什么东西让我放下那样的目光。
于是我拒绝接受,闭上了眼睛:
“没……没有,昨天晚上没睡好,觉得人太多,他们很吵。”
结巴,我那个时候还无法控制的交流缺陷。
“哼——”鹤羽晴阳叹了一口气:“他们就是那样啊,不过我不想让你住四层,那里漏水还经常住进一些奇怪,动物;其实我倒是觉得相处久了之后还是蛮不错的……等等,你不会是讨厌公共厕所和澡堂吧。”
其实我不讨厌,有可能我也讨厌。
这个问题我思考良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哈,这样啊……没办法了。”
鹤羽晴阳微微皱眉,苦恼地攥起自己的手指来。
“我倒是知道附近的地带有几个空房子……但能出租的本来就是魔物们都不要的地方,如果接受不了还是回来吧,虽然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鹤羽晴阳最后对我的脸露出难堪的笑容,转身就把我送出了办公室。
秋风空洞的气味在身体附近打转,我毫无目的地朝着警社门口的煤渣路迈出第一步。
后来见到了乌祖,在烂掉一半的废墟大楼下开早餐铺的奇怪蜥蜴人。
她给我展示了那个建筑的第二层房间,那里还没有被什么东西占领,西边有一点漏风的缺损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是完全可以包容的事。
覆盖着厚实鳞片的手掌突破了损坏的门锁,那般粗暴的扭动动作,就好像在对付牢房的大门。
我中意那里,最终也选择了那里。
因为那里看起来像个牢房,像被关在研究所里的自己期待的那样,这种地方是个好去处。
——
到底我都不敢去想要花多长时间去解决这种问题了。
发丝逐日生长与脱落着,繁琐的事情就像滞留的皮屑与灰尘,随着在房间中静悄悄抹过的阳光与栅影消散在角落,如车窗上的水渍所堆积的,全是粉尘般的未来担忧。
但是那依旧不妨碍美好的梦境。
不会有人去憧憬,也不会有人去伤害。
重新出现在这个房间中的我感觉心安理得。
但我总会忽视些什么,比如抽屉里烂掉的收音器,保留功能的低音箱,同事记录过的手机,报纸缝,要不要去修理的风扇叶片。
和每天都要勤奋工作的闹钟一样,它们一起演奏起来。
“哥哥,我想去外面的世界。”
“不要管这么多事情,你不是自食其力就好了么?”
“那个残疾的魔物好可怜啊……”
“肉!是肉啊,那个男人从外面带来肉了。”
“那就麻烦你发送标本;算了你还是……”
“好像有人在控制这一切……不过那真的和我有关系么?”
“耀英檀?”
在桌面上颤动的手机说话了,一点一点地向着坠落的方向靠近,突然坠下,将本该空洞的屏幕分成无数的碎片。
“痛苦么?”
——
“哈——”
汗液或者泪液。
这些东西在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已经变的到处都是。
熟悉的弧形金属杆,深蓝色的帐篷布材。
很庆幸我抢在芳芬雅之前醒过来了,但我自身似乎不容许我自己这么快就陷入镇静,那些在梦境中出现过的画面还在脑中闪烁,冲击之后的决堤,那些眼泪伴随着无能的绝望一起涌出,让我带着担忧的心情转向一边的角落。
羽绒搪塞的暖垫一个又一个沙沙作响,那些情绪的凝结已经流淌到差不多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手机可能掺入了其他人的来信,便去伸手找出它,一个窗口又一个窗口地排查着。
啊。
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分,我的手机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想到自己还没有怎么和他们商量标本被击落之后的打算,便才蠕动手指,仔细筛选着那些关键的联系人。
鹤羽晴阳……可能没空。
贾乐安的脑子不够使,说不定只会搪塞我。
至于零散的魔物朋友和那些普通同事,有一部分家伙的性质根本就是连当倾诉对象都不合格,好像就更不能谈去协同思考或者什么,同事们可以知道内情但都不会耗费自己的精力去管这些事情,在大部分人想做民警认知的考量中,可不存在某一天会碰到这种麻烦事的打算。
那么久就剩下一个最坏的打算,但同时也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最优解了。
塔麦斑娜。
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睡觉,但也有可能为了享受办公室的休闲时光而早起。
保持着一丝畅通的希望,我在聊天窗口里发送了问候语。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
通常并不会获得那么快的回应,但接下来什么回答都没有的时间里,一再回想起梦中情节的我陷入了一阵又一阵的负能。
芳芬雅转身而眠,完全没有意识到我这边发生了什么。
大拇指死死地捏住屏幕,似乎认定塔麦斑娜就会回答我一般。
终于。
她来了,回到了这个虚拟的聊天窗口前:
“我回来了,刚上班,昨天做什么了?耀英檀?”
“什么也没做。”
“唉……你感觉还好?”
“不好,前天和昨天凌晨的间隔发射标本,第二天就彻底感冒了。”
我说道。
感冒确实有,但那并没有阻碍我的低成本身体活动,但昨天我确实没有走出这庇护所半步,发烧的不适感就像泉水,每迈一个步子就会涌进脑子里。
“听起来还是蛮轻松的啊,那么来汇报一下伤痛总结吧,你打算怎么带芳芬雅在那边生活,先说好,这边你们暂时还不能回来哦,很多危险因素都没排除。”
“这样么,我倒是已经有具体的计划了,不过不太方便说出口。”
同时我也仔细想了想,那些连自己都尚未确定的想法,真的可以随口告诉别人么?可怕的不是拒绝与否认,而是不可抗的支持和参与,万一酿成了更严重的惨状,那样的恶果无人承担,很容易发展成具有更高危机的事件。
“说说嘛。”
塔麦斑娜在语言里表现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锲和我的精神形象,做着最低劣的引诱:
“有难处的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吧?”
相互尊重的说法,这在很久之前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了,塔麦斑娜似乎就这么接触到了我现在的精神状态。
但我一想到我在昨晚入眠前思考的东西便会觉得心跳加速。
距离敲下第一个拼音字母还有一点距离。
又犹豫了一会,我还是决定坚持向塔麦斑娜发送讯息。
“不……不是这样的。”
考虑到塔麦斑娜应该会误会我什么,我打算先让她在电话的另一端有个心理准备。
“为了改善我们……”
“不,魔塔镇警社的外界压力问题。”
我可能会做突破道德底线的事。
……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塔麦斑娜不知道在想什么。
“耀英檀。”
“有些时候不是把压力都往你自己一个人身上放就可以了哦,以前你这样我还觉得挺可靠的,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挽起病症了。”
“你应该意识到你已经开始想伤害别人了,这是好事,但你能想到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么。”
塔麦斑娜在批评我,她现在确实是在批评我,但我内心的某处仿佛期待有人对我这么做一样。
交流的时间里,一种安心的感觉从身体里溢出了。
我想我的状态足够支持自己给塔麦斑娜说完接下来的打算。
在我好转的这段时间内,她还在继续着: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但还是不要靠割断你的人际线来完成一些艰巨任务了,有些肮脏黑暗的事情就是要大家一起来做的,这可不是什么实验室,在魔塔镇你是最能宽容我的人,你有这种认知么?
啊……是这样啊。
我没有……是这样么?
顺着情景还是抛出了怀疑的论调,似乎这样更能让塔麦斑娜相信我看进去了。
对啊,不要灰心丧气啊。
我心领了。
怀着感激之情我回答道,但她这样还是让我们距离那个话题越来越远,是时候该谈点现实的打算:
“我能变成这样还是要从发射标本的那天晚上说起吧。”
(然后,我将导致我开火的那一段见闻,还有芳芬雅之后的反常表现以及牙齿打架的现象告诉了她。)
“真正的恶性因素应该是察觉到掩藏在草里的恶意……开枪没有伤到那个其实很打击自己,芳芬雅……”
“让我很不安。”
“话说芳芬雅对于自己的先天降生来历之类的好像没有什么认知本能……有些孩子会敏感到,就是出现那种程度的恐惧现象么。”
随后,塔麦斑娜那边出现了频繁删改发送信息的情况,大概一分钟之后她回消息了,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很是煎熬:
本来还想劝劝你,但是想想你那副样子就算了,话说你作为一个内向的男人是不是攻击性太强了?你无名指和食指差几毫米啊。
然后我真的伸出手掌,对比了一下两个手指之间的长度关系。
几乎没差。
我回答道。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塔麦斑娜开始变得倔强了,不知道她在实践什么因素测量指标。
一毫米到三毫米吧。
再次对比一下,我勉强得出这个结论。
“这样啊。”
“其实我认识那种魔物孩子,有的家伙因为父母的关系会显出很强大的魔法潜力,超能力孩懂么?那种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对一两种东西害怕,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说不出理由来。
难道不是成长问题的阴影什么的么。
别把你自己往那种东西的身体里代入啊,混蛋。
我错了。
眼睛离开屏幕,静静的思索一会,越发觉得身后芳芬雅的体内存在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她又翻了一个身,无意识中用手指揪住我的睡袋,好在没有真的苏醒,不然现在我的手机肯定要被她抢过去。
而且,这般实际验证的机会可能也已经离我不远了。
真的是时候该向魅魔讲一讲我要做的事情了:
我还是想攻击某样东西,塔麦斑娜。
哦。
她简短回复到。
“重复在实验所里一样的事情还是蛮简单的,问题是这地方还有一些其他疑点,恶意的方向主要是让那些潜在的蓄意破坏者付出代价,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让这种疾病肆意蔓延的,你说是吧。”
计划是?
利用其它庇护所,使其暴露,然后等鱼上钩。
“说的简单啊!”
我暗骂自己道。
所以你要不要找一些喜欢欺负其它魔物的人渣聚集群所做这件事。
不,不好说
啊。
算了。
我自己想办法吧,我想开了。
——
数日后,这样的调查似乎终于有了第一个果实。
青涩且模糊,那样肮脏的宝藏很难让我相信是一枚合格的饵料。
我看到残忍对待其他魔物的类统治人群,出现在一片宽阔的镇街废墟中央,似乎是随意丢弃病号和伤员的行为。
这样的做法只能让他们加速缩进那些早被搜刮干净的废墟中等待怪物的啃噬,这般距离也并不适合我呼叫其他人来救助他们,想要在黑夜降临之时保护那些魔物是很危险的。
所以我……取出了准备好的破烂面具,披着厚重感十足的重物来到难者视野中虚晃一下。
包中有生火用具,还有足够防止过度痛苦的珍贵压缩制品。
拿来当做投喂良知的句号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我根本就不想让多少人发现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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