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悠荷进入白书的病房时,他正坐在病床边,想办法要将一件衬衫套到身上,但由于伤口的关系行动不便,只套了一边而另一边怎么也弄不好。
“我来吧。”
悠荷走到白书身边,从背后替他把衣服拉上,同时,她注意到白书左侧肩膀延伸至背脊的一条深色伤疤。
那疤痕已经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但仍隐约能看得出来是被某种利器割伤。
悠荷心头一凛。
她停下动作,下意识伸出手,去触碰那道伤疤。
就在她碰到那突起的肌肤时,脑中顿时闪过许多画面。
破碎,混乱,一闪即逝,翻覆着悠荷的记忆,却又没有留下痕迹。
她松开手,理性告诉自己,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已经想起那种感觉了。
痛苦,无助,就像被丢进一个漆黑的牢笼,不管怎么喊叫都没有人听得见。
白书察觉悠荷停顿许久,转过头看她,竟发现悠荷眼眶湿红,泪水无法控制似的滑落。
思绪跟不上情绪,悠荷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
白书用那深邃的眼眸看着悠荷,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捧着悠荷的侧脸,抹去她的眼泪。
那手心的温度能把冰封许久的心融化。
这一刻,悠荷好像找回遗失许久的某种悸动,她心跳加速,脑袋却异常清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想要什么。
她试探性的轻触白书还捧着她脸颊的手,见对方没有闪避,便将他的手握住。
悠荷无法用言语表达心里的感受,只能紧紧握着白书的手,好像在告诉他,她需要他的温度,她不想放开。
她还想要更多。
悠荷微微将身体前倾,靠近白书的脸庞,靠近他的呼吸,直到把她的唇贴上他的。
时间仿佛静止。
她闭上眼,希望它永远也不会往前走,只想暂时忘记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堵墙。
她以为她被允许能这么做,直到白书把她缓缓推开。
当悠荷看见白书刻意避开她的目光时,她醒了,一切都有如梦一场。
不晓得过了多久,悠荷才以尴尬的笑声打破沉默。
“你紧张什么呢?看你受了伤脸色不好,开个玩笑而已。”她刻意撇开头,佯装像在胡闹的语调,“难不成这是你的初吻?”
白书没说话,悠荷嗅出这氛围等同于默认。
“……”糟了,还真是。
悠荷顿时罪恶感爆棚,然后又渐渐转为惊奇——这家伙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到底都过着怎样的禁欲生活啊?
换作平时,悠荷一定紧抓着这点调侃,可是今天她没心情,也觉得不应该。
故连忙转移话题,“饿吗?我炖了粥,要不要吃点?”
悠荷将带来的保温袋拿到床头柜,正准备将东西拿出来时,才发现柜子上已经有一个空了的便当盒,她顿了顿,直觉的问了一句。
“向日来过?”
白书点头。
悠荷浅笑,把那种说不出的酸涩隐藏很深。
“那你应该还不饿。”
她把还热腾腾的粥放回保温袋,白书却伸出手拉住她。
“我饿了。”
他说,语气带着隐忍的急促,好似深怕留不住对方。
悠荷愣了愣,又默默把东西拿出来,拉来桌子把餐具摆好。
她看着白书喝粥,一边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着:“食材是千十六买的,食谱是花花建议的,粥是我自己炖的。”
“嗯。”
白书只应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不知道他觉得好不好吃,不过,见他一口接着一口,悠荷就觉得挺满足的。
“向日常煮东西给你吃吗?”她突然脱口问道。
白书停下动作,掀起眼帘,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的眼神看着悠荷。
“只是好奇她的厨艺怎么样而已。”悠荷捧着脸,问得自然。
白书想了想,“普通。”
见他如此认真地做出回答,悠荷忍不住笑了。
“那和我的比起来呢?”
白书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等他开口,悠荷便一脸自信道:“不用说了,当然是我的比较好。”
而白书也没有反驳,又低头喝了一口粥。
这样就够了——悠荷在心里想着,她不该奢求什么。
对她而言,偷得这种温暖的片刻已经是一种奢侈。
这一刻,她不想记起麦麦跟她说过什么,她不想回忆自己与白书的过去有什么关联,更不想面对越来越靠近他们的危机。
只要再一下子。
再一下子就好。
…
白书的复原状况良好,过两天便自行出院回家。
他独自居住在一栋隐私良好的高级公寓,一厅一室,虽然空间不是特别大,但因为家具摆设不多而看起来空荡。
夜已深。
冷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吹进屋里,白色的窗帘随风摆荡,白书站在阳台,眼皮底下是繁华的都市灯火,但他眼里却黯淡无光。
站了一会儿,感觉冷风已经将他所有焦躁的情绪冻结,他才转身进入屋内。
白书走到他仅有的家具之一——一个大衣橱前,从隐密的内侧夹层拿出某样东西放进背包里,随后便出门。
他穿梭在夜中,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时间点出门,俐落的弯过几个转角,行走复杂的路线,以避免被人跟踪。
没多久,白书已远离闹区,来到一处铁道桥墩底下,他往四周探了探,确定没有任何人影之后,把包包放下,拿出他在家里放进去的东西。
一件黑色斗篷,以及面罩。
他将斗篷披上,戴上面罩把脸覆盖住,接着起身走了几步,弯进桥墩底下的某个通道,到底有一扇生锈的铁门。
叩——叩叩——叩。
白书依照指定的节奏敲门,随后,门便打开。
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头有一股霉味,灯光昏暗,光源只有从用胶带封起来的那扇窗户透进来的路灯,以及仓库中央地面点燃的几根蜡烛。
环顾四周,约有接近二十名穿着斗篷戴面罩的人。
白书无法一一辨认出来他们是谁,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见过每一个人的真面目,只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人。
比如说,已经死去的谬次。
他知道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没有完全摸清身边这些人的底细,除了某人之外。
“人都到齐了。”那人开口说,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我们开始吧,我就长话短说,毕竟一口气把大家集结在一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烛光熠熠,将他领口的百合花照亮。
“我们失去了一位伙伴,我感到十分惋惜。不过,这并不阻碍我们继续前进,相反的,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那语调缓慢而沉重,将原本略微焦躁的氛围,渲染为沉静的悲愤。
“会长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人道,“他逐一约谈每一位特管会的成员,但我相信我们之中不会任何一个人会泄漏身份,你们都是我挑选出来的人选,我信任你们每一个人。”
说到这里,白书总感觉那人看了他一眼,但也或许只是错觉。
最后,他宣誓了那段誓词。
“我们是繁缕,背负正义的使命,为铲除三百年以来的罪恶而存在,为纯洁而战,为高贵而亡。”
所有人都跟着他附诵,每一个透过变声器传达出来的声音,都令人感到疏离。
集会结束后,繁缕的成员各自散去,没有交流,不过领头那人却走向白书,示意他有话要对他说。
白书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仓库更深处。
那人停下,背对着他,用没有起伏的平静语气开口。
“该是你行动的时候了。杀了她。”
面罩覆盖白书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
“是。”他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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