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十六很久没与父亲见面了。
他甚至没有参加爷爷的丧礼,只被口头告知爷爷过世的消息。
千十六并不恨父亲,更或者说,他对于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任何感情。
过去,父亲总是透过管家给予他和母亲物质上的照顾,千十六真正见到父亲的次数极少,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父亲,仅仅是对那个人的一个代称而已。
对于千十六而言,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在母亲口中对他们已经尽到责任的陌生人。
千十六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要与父亲见面,这是第一次。
他鼓起勇气拨电话给管家先生,用生疏的语气说出那句话。
“我想见父亲。”
管家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了一跳,许久都没反应。
千十六胆怯地问:“不不行吗?”
“当然不是。”电话那头的管家连忙解释,“我会尽快为您安排的,少爷。”
管家顿了顿,又道:“老爷若知道您主动想要见他,他一定会很开心。”
千十六没有多做回应,向管家道谢后,便挂上电话。
开心吗?
他脑中浮现那张陌生模糊的脸孔,难以想像那个人因自己而感到开心会是什么样子。
管家回覆的速度很快,与千十六约好,两天后的晚上来接他回去千家宅邸。
千十六将此事告知悠荷,她只交代他问几个问题,然后便要他安心回去。
这晚的天气出奇晴朗,即便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仍可以看见几颗特别明亮的星子,陪衬着满月。
千家宅邸位在市中心,却别于周围的高楼大厦,被绿地环绕,有如一座森林,宅院里又依功能分成好几个区域,仅仅来过几次的千十六就像一只被丢进迷宫里的白兔,眼睛睁得老大,高高竖着耳朵,略带一丝不安的跟随管家先生,来到与父亲约定的地点。
据说,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会客室。
方型玻璃屋的建筑造型,内部是温室花园,屋顶也是透明的,能看见夜空。
千十六会喜欢花不是没有理由,记忆里,在很的时候他曾与母亲一起来过这里,当时有没有见到父亲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母亲在哭泣,而他摘下一朵花递给母亲时,母亲却笑了。
母亲的笑容,跟花朵一样美丽。
“少爷,请稍等,老爷很快就到了。”
管家的声音把千十六的思绪拉回来,他连忙点了点头,在位子上坐下,桌上摆放精致的茶点,他却很难将这些东西当食物看待,只觉得这是奢华布置的一部分。
没等多久,门口传来声响,脚步声接近,千十六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摆,直到那身影在他对面坐下,他才缓缓抬起头。
“父亲。”
千十六生疏的喊出那个称呼,有一瞬对上父亲的目光,眼神又立刻飘开。
“好久不见了,十六。”千袁开口道。
与千长老不同,千袁看起来温和近人,脸上挂着慈蔼的笑容,可是千十六却无法从那双眼里感觉到温度。
“你主动来见我,我很开心。”千袁道。
千十六垂着眼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听不太出来是否真心的话语。
千袁也不急,啜了口茶,静待千十六开口说话。
“我来找您,是有事”千十六紧张的揪着裤管,手心都是汗水。
“什么事?尽管说吧。”
除了悠荷交代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他想趁着今天问清楚。
千十六深深吸了一口气。
“您知道班吉这个人吗?”
千袁稍稍皱眉,不疾不徐地把茶杯放下。
“没听过。”他摇了摇头。
果然
千十六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却仍感到几分低落。
“班吉…算是您的员工,之前曾在医院遇见您,向您陈情公司上层对他不公,可是”千十六断断续续地说着,意外的没怎么结巴,“您当下答应要替他平反,结果却”
“哦?”千袁摩挲着下巴,看似在回想,最后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要忙的事太多,可能不心忘了。”
“前阵子班吉死了。”千十六道。
千袁始终上扬的嘴角,终于稍稍收敛几分。
“得了癌症去世。”提到这里,千十六还是难免觉得揪心,鼻头发酸,“您每月给我的生活费我都用得不多,因此存下一笔钱,我把这些钱给了班吉的遗属。”
千袁顿了顿。
“我给你的钱要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在意。
这样的答案不出意料,他知道千袁不会在乎,不管是班吉,还是自己。
“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儿子。”千袁幽幽道,“善良是好事,可是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善良却往往是绊脚石。”
听见这句话,千十六始终揪着裤管的手松了开来。
放开仅剩一丝的期望。
“爷爷不是那样说的。”他低声道。
“你说什么?”千袁没听清楚。
千十六缓缓抬起头,与父亲的视线对上。
这次,他没有再逃开。
“爷爷告诉我,他希望我善良。”千十六按着藏在衣服里的坠子,语气越来越坚定,“而且他相信我做得到,所以才会把这个东西交给我。”
当千十六把坠子拿出来的那一刻,千袁脸色骤变,千十六从未见过父亲脸上出现如此震惊的表情。
“那个怎么会在你身上?!”
千袁原本从容的神情此时就像一副破裂的面具。
“那老头为什么把那东西交给你?十六,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千十六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面对诧异不已的千袁,丝毫没有退缩,又问:“父亲,爷爷过世之后,长老会有来找过您吗?”
千袁一愣,随即捂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没有来找过我。”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却回避了千十六的的眼神。
重新梳理情绪后,千袁目光深沉的看着那坠子,对儿子伸出手。
“十六,把那东西交给我,你不应该拥有它。”
千十六紧紧握着坠子,摇了摇头,拒绝把它交出去。
千袁有点急了。
“听我说,那个坠子对我们家族而言是一种诅咒,交出来,是为了你好。”
千十六身子往后缩了缩,对千袁的说法感到意外。
“……诅咒?”
“我们早该脱离那些妖魔鬼怪了,以我们千家现在的地位,不该再跟那些异类牵扯在一起,听话,把坠子给我。”
“可是爷爷说”
“别管那老头子说什么!”
千袁愤而拍桌,这一吼让千十六吓了一跳。
他再也不是印象中那温和慈蔼的模样,然而,千十六却认为,这才是父亲真正的样子。
千袁起身,脸色难看,厉声命令:“把它给我!”
千十六摆出绝不妥协的态度,眼见千袁要过来抢,也连忙起身想要逃开,没想千袁的速度不慢,出手一把抓住千十六,强行要夺走他手中的坠子。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头顶上闪过一道黑影。
千袁察觉,抬头一看,竟发现有个人影出现在透明的玻璃屋顶上。
那人蹲着,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正低头看着他,鲜红色的唇弯起一抹魅惑的微笑。
“那是”
还未反应过来,千袁便见那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触玻璃屋顶,一缕黑丝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玻璃出现一道裂痕。
下秒钟,哐啷一声,玻璃碎片哗哗落下,就像从夜空里掉下来的星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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