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休息了片刻,天色渐渐暗下去,大山里白天特有的响动也全都销声匿迹。树影在夜风中摇曳着,月辉薄薄地披在额头和面颊上,夜行的鸟兽开始点亮它们恶狠狠的眼睛,忽远忽近,它们也在等待各种机会。
林田的尖耳朵警觉地发挥着它的功能,他低声叫醒打瞌睡的其他伙伴。
“树林那边声音更大了”他说,“我估计那是两个或者三个人,而我们有四个,即使他们不讲理我们也不用担心吃亏”。战友们纷纷应和,他们检查带来的弓箭和劈柴的小斧头准备行动。
“三思啊,我们可不能随便冒险,以和为贵。”米乐坐起身轻轻捶打睡歪的脖子,淡淡地说。
想想也对,于是他们躬着腰,假装一般野兽四脚着地地爬行前进,悄悄摸入黑暗,然后从溪潭边一处背光的大石后面探出脑袋来。
“以和为贵是上策啊”米乐缩回脖子悄声道。他们眼前所看到的既不是两个也不是三个而是八个浑身黝黑面目狰狞的丑家伙,正肆无忌惮地在三十多步开外的潭水中央悠哉地泡澡并且议论不知什么话题,溪潭对岸还有个宿营地和一些仿佛狼牙棒之类的东西。
“八个!”林田险些惊出大的动静来,“难道另外五个刚才一直没说话?”
“他们是什么人,看上去身高和我们差不多,难道是蜗壳人吗”波波夫疑惑地问,希望米少爷能给个基本说明。
米乐连忙在身前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他小点声。
“从他们的体貌特征和身上发出的恶臭来看,这帮家伙应该就是臭名昭著的‘鬼精灵’”米乐回答道,他若有所获地指了指鬼精灵的方向继续解释,“最关键的是河水的污染源被我们找到了。换句话说,村里人就是因为喝了这几个臭泥鳅的洗澡水才上吐下泻的。”
“太可恨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是不会跟我们谈什么‘和’的,更别提要他们赔偿损失了”牛太说,他的声音和双脚一样抖如筛糠,看得出他不止是恨,而且怕得要命。
“显然他们都是些恶棍,而且他们有八个人。”波波夫建议道,“不如我们先回去,叫多些人过来或者国王的军队会出面解决这些霸道的外乡人。”
“这倒是个办法”林田打趣道“只不过村里现在除了我们,恐怕再找不出能站稳的人了。至于国王的军队,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可能要再过两星期。”
没错,国王据说也花重金组建了一支号称200人的皇家卫队,大多时候这支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军队驻守在王城里。但我们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国王在他两百多年的执政岁月中极少有空离开他的城堡,全国几十个村庄的大小事务对他老人家来说也许太过繁重了。所以我想,即使国王知道包子屯的遭遇,等他放下手头的其他事然后发兵来肃清,林田说的两个星期是远远不够的。
这时候水潭里的鬼精灵们似乎发现周围有异常,开始四处张望,好在他们的眼睛没有鼻子和耳朵机敏,根本看不清楚二十步以外的东西,然后他们开始骚动并争吵起来。
这些长期居于山洞和地底的丑陋生物讨厌晒太阳,阳光会刺痛他们双眼使他们流泪,所以他们如果要到地面活动就必须想办法避开热烈的太阳。他们会钻进茂密的阔叶林,或者干脆等到晚上甚至雷雨交加的时候才出来闹事。但他们还是经常出岔子,由于眼神不好,走过一些地形陌生道路坑洼的地方时他们会栽跟头,这也是为什么中土一带的龙纹族捕兽陷阱和高埂路基下经常会发现鬼精灵死尸的原因。
“那是什么声音?”一个鬼精灵大声喝道,“你们几个蠢货能不能安静几分钟!”其余七人立马闭上嘴,看来这位身形有些干瘪的发言人是他们的头儿。
“刚才我就听到有零乱的脚步声接近,然后又好像有人在说话”他说,“也许有敌人正在窥探我们的营地”
“肖恩大人”一个胖家伙搓着胸膛说,“没必要这么紧张吧,山里野兽到处是,有点风吹草动何须惊慌。”
“野兽们可也不会挑食”肖恩说“快,都去附近搜索一下,以防万一。”
鬼精灵们不情愿地上岸回到营地,一面操起他们的狼牙棒槌和护甲装备,嘴里一面还嘟囔着诅咒的脏话。
然后他们开始搜索草丛和树后的阴影,有两个家伙正朝众人隐藏的大石方向慢慢走来。
“怎么办,我们被发现了”牛太说,“那些棒槌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把我们砸得稀巴烂”
“闭嘴!”波波夫叫道,“你再不把脚从我尾巴上挪开的话,等他们一靠近我就把你扔出去”
米乐蹲在黑影里,他屏住呼吸低头合眼默背着最近刚学的一些风之咒语,比蒂哦啦…戈基米呀…希达…伊古拉…
“嗖!”一声箭响,打断米乐的思绪,他惊急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鬼精灵脑门上被射个正着,它闷哼一声便仰面倒下。第二个准备靠近的家伙见状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疾呼哀嚎。林田又迅速搭上一支箭向他射去,可惜这次飞箭被护甲挡开。
周围的其他鬼精灵愕然不已,高声呐喊着一起冲杀过这边来。
“比蒂哦啦…戈基米呀…希达…伊古拉…比蒂哦啦…戈基米呀…希达…伊古拉…”米乐站起来挡在大家身前对着怪物大声念唱,一边还挥舞着他那把随身短剑在空中划着奇怪的轨迹,其架势突如其来且似有呼风唤雨般的气魄。
可直到敌人冲到离他近在咫尺,也没发现咒语起任何作用。关键时刻,伙伴们奋力掷出手中的砍柴斧劈翻两个不怕死的先锋,然后趁机把米乐拉到石头后面去。
林田又连发数箭,直到所有的箭矢都射完。可很显然,他们为这次战斗所作的准备太不专业了,只带来几把小斧头和几支劣质弓箭,唯一算得上行货的只有米乐珍藏的短剑(但他怀疑他的魔法从来没成功过,可能也跟短剑的质量有关)。
而可怜的猫仙壮士们眼前二十多步还剩下三个凶神恶煞暴跳如雷挥舞着狼牙棒槌的鬼精灵。肖恩看着在地上、水里抽搐打滚的五个部下,愤怒地用力跺着脚,他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恶臭喝喊着莫名其妙的咒语,另外两个战士则挺身上前,抡起大棒槌向这边再次冲锋。
手头已没有武器的猫仙人此刻要想活命,除了跑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所幸这是他们的强项,鬼精灵的外八字脚在奔跑和跳跃上自然是跟猫仙族没法相提并论的。但这回不一样,文弱的米乐少爷竟然踏进个烂泥深坑被陷住双脚,伙伴们拼命把他拖出来,然后架着他继续奔命,但这下可就慢多了。
鬼精灵紧追在四人屁股后面五六步。他们眼神虽然差,可今天的运气却是相当好——居然没摔跤。更要命的是,巫师肖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召唤出一只比水牛还巨大的甲虫,并且骑在上面从溪潭那边狂奔而来,要知道,甲虫在这种复杂地形速度可是一流的快。
“这下惨了,跑不动了,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掉”米乐疲惫不堪地说“让我留下跟他们拼了,快放开我。”
“我相信你的勇气,大法师,但你的法术从来没成功过”林田说“我也很想把你丢下,又怕我们回去你老爸会拨了我们的皮。”
“真的,你看我这还有把短剑呢”米乐用下巴示意他腰间上插着的私人珍藏,“要不然借你用用啊?”
“妈呀,原来你是故意套我啊!”林田骂道。然后把手松开,快速摘过米乐的短剑望后一戳,靠近的鬼精灵急闪躲开,但是一个踉跄滑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另一个赶上的鬼精灵抡起狼牙大槌奋力砸向林田,剑士抵挡不了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三个伙伴也拾起枯树杈,不甘示弱地站在他身边。但这时候巫师肖恩骑着黑色大甲虫向前一扑,把猫仙人们吓得不轻,牛太更是往后打了几个滚才一身烂泥地爬起来。
“好大的屎壳郎!”四人惊呼起来。
没错,是好大,并且它那两根长长的附牙就像一把巨大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凌空挥动着,“大剪刀”后面是它须毛腌臜的黑色大口,就像是有人在岩洞里边放火一样,不住往外冒浓烟。
“这是鬼精灵的坐骑‘地牛甲虫’”米乐解释说“看来我们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咦哈哈哈,该死的猫妖”巫师得意地嘲笑道“还挺识货,你们是幸运的,因为各位马上就会成为它的夜宵了”
“我们是猫仙人,不是猫妖!”林田仗剑向前,看上去恐惧已经被愤怒取代了“比你们这些臭虫高贵多了!”“一点没错!”其余三人握紧手中的树杈,视死如归般地想要挽回死前的那一点点猫仙尊严。
米乐又开始吟唱起咒语,这回效果好一些,有一阵阵微风像是从他的树杈周围拂过,扬起他们后颈的鬃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偏要管那叫“鬃毛”)。
“啧啧啧啧,可怜的小猫咪还懂得风之咒语。”肖恩摇着头“可惜你还没入门呐”。另两个鬼精灵战士也哈哈大笑起来。“呒!”一声,大甲虫扬起前额准备攻击。巫师命令道“对,乖孩子,给我杀死他们!”
它头狠狠一甩,把米乐等人的树杈撞断,他们跌坐在烂泥地上。林田躲闪到一旁,但鬼精灵战士没给他更多机会,他们怒吼着挥舞手里的大棒槌,把四个猫仙少年驱赶成一堆——他们在玩弄可怜的猫仙族人。(波波夫在日后谈到这段记忆时,仍感叹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这匕首伤不了甲虫的坚壳”林田对米乐抱怨说“看来它救不了我们,你还是再试试你的咒语吧”。
“那只是一件工艺品,一件相当有纪念意义的坎萨城土特产,矮子们做的,兄弟”米乐拍拍林田的肩膀,重新振作站上前来,他的魄力从来不会因为身处困境而减少半分,他说:“一名真正的猫仙人巫师应该先于他的战士们而死”。
但是大甲虫可不吃这一套,那畜生呵出一团团黑烟,“大剪刀”咔咔张开,很明显,吟唱中的米乐再不躲闪就会被剪成两段。
“弥雅啦!森林的守护者!”米乐最后大喊一声——可惜,这次与往次一样。
大甲虫向前一拱,正在危机关头,只见一支飞箭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射中它的右眼,猝不及防的地牛甲虫痛苦地乱甩着头嗷嗷直叫,它背上的鬼精灵巫师慌忙间险些摔下来。接着又是一箭,射中一名鬼精灵战士的后脑勺……
混乱中伙伴们再次拼命把米少爷往后拽,林田看准肖恩掷出短剑,但大甲虫晃动得厉害,其背上的肖恩因此捡回一命。短剑只击中他的左臂,然后他摔了下来,一头栽进泥巴里。另一名鬼精灵战士看势头不对,正准备冲进栗子林,但他才跑几步就被两支飞箭正面射倒了。
从密林中闪出三个身型俊美的猎人,他们隔在猫仙人身前,瞄准狂暴的大甲虫又连射数箭。但甲虫负箭不死,它愤怒地冲撞过来。接着一名猎人忽然丢开弓箭,抽出一把发着寒光的匕首(林田指着它对米乐说“瞧,那才叫‘利器’”),他往前奔跑几步然后一跃而上躲过甲虫的“大剪刀”,并且踩到它的肩背上。
地牛甲虫用力抖着身体,还甩动附牙不住往后仰,想要把身上的猎人摔下来。不过猎人就是猎人,他对猛兽的驾驭能力似乎是天生的一般。他猛力踢踹着甲虫的大脑袋,使其昂不起头。然后抓住甲虫的背刺,快速屈身而下,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甲虫大嘴后面的软甲,并划开一个大口子。随后他又攀到甲虫肩上继续踢踹。此时甲虫的身体挣扎得更凶猛,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轰然扑倒在地,它的喉咙被割开,流淌出黑色的粘稠液体。
甲虫的硬甲边缘非常锋利,猎人的手掌受了些轻伤。他从甲虫的背上跳下来,一名伙伴用纱绢给他进行简易包扎,另一名伙伴则从泥地里把鬼精灵巫师捆绑妥当,然后押到他前面。
“一个鬼精灵的巫师,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他说“带回去严加审讯。”
“那这几个小矮人怎么处理?”另两名伙伴问。
“我们不是什么小矮人,我们是猫仙人”波波夫申辩道,但猎人们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却又不敢再吱声。
“天呐,想不到这个种族竟然还没灭绝,看,他们的尾巴。”一名猎人惊讶地说,他的伙伴们眼神里同样也充满着许多惊讶与不解,好像猫仙人就应该在很久之前就灭绝了似的。
米乐看出眼前这几位身型俊伟、身手敏捷的猎人至少对矮子们和猫仙人是没有什么敌意的。于是他冷静地顿了顿嗓子“我们的确是曾经几乎灭绝的猫仙族人,住在隶属于颂诗国的包子屯,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很感谢三位的相助。”他停下来看了看身边伙伴们的狼狈相再继续解释道“现在村子里的其他族人正在蒙受一场灾难,而我们几个到这儿来是想找到灾难的源头,险些……”
“险些成为地牛甲虫的夜宵”杀死大甲虫的勇士笑着走近说“我是来自麦肯威尔的星河,这是丹尼,这是巴里,很荣幸能帮到你们,尽管这事很偶然。”
“啊?麦肯威尔?妈呀!你说的是传说中的妖精之城麦肯威尔吗?”米乐兴奋地叫道,“这简直像是做梦,我们竟然被传说中的妖精救了,天啊,我至今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他身后的三个弟兄听见他这么说也喜悦不已。
“我和林田,哦,就是这位”他指着伙伴继续说“我们曾经离家进入山脉试图寻找你们的踪迹,长辈们说妖精也许已经迁徙到别处了,就像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从北地的雪原迁徙到如今的包子屯一样,但我们还是想试试。我小时候就喜欢了解人文历史,并且立志成为一名伟大的风之巫师,而妖精是风之魔法的行家。”
“没错,刚才我们听见你吟唱施咒了”星河说“可惜那好像都是不太准确的奥决,哈哈”。
米乐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他给妖精们逐个介绍自己的伙伴并详细说明这场发生在包子屯的中毒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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