祉梁收复城池后,来了一波又一波清城的士兵。
城门前后,囤积了一大批要出城入城的人,要经受严格的排查。
第一批放行的人刚过城门。建康城外的康庄大道,有两人伴随着蹒跚的人群心翼翼并肩而行,初春的杨柳飘摇,在递送温暖的春风的同时,柔风中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暗咳,那男人容色惨白,紧扣的棕色缨帽盘扣着他的头发,飘忽的秀发随风荡漾,赫然是雪白的颜色,顶着刺目的眼光闪着金黄的色泽。
另外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朽,只是那老朽一双锐利的鹰目,谨慎微四处探寻逡巡,唇畔赫然是一抹微笑。
突然,年轻男人停下。
老朽紧张而低沉地问:“怎么了?刚刚有什么疏漏吗……”
年轻男子抬手回身,一方锦帕遮住他青白的薄唇,他目光悠悠悬悬定在那斑斑的城楼上,摇了摇头,隐咳了一声:“前日子,城墙上那个白衣女子……是谁?”
“如颜,谈慕笙的近侍女官……”老朽的声音脱去了沙哑,是深深的阴寒和诡乱,“还有个身份,相必你已经清楚了,早在三年前,已经死去的奸佞乱臣之女——卿世。”老朽仰首,又有些诧异侧过头,“你问这些干什么?卿纆那女人死得是挺可惜,但若没有卿世这绊脚石……”他突地止住了。
只见年轻男子飘忽而清淡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城楼,那双狭长的本应该毫无波澜的眼睛却闪现着浓烈的,他有些惊异陌生的情绪。那情绪刹那让他发寒,又让他捉摸不透。
是一种欲望。那如死水深潭的漆黑无底的瞳仁中,有一种深深的欲望。
城门口管理放行的巡查兵头脑有些发昏,憨憨打了个哈欠,一阵凄厉的马蹄声。
“你们盯紧了,这两张画像上的人,绝对不能放行,”来者是朝廷的禁军内侍,下马拿着两张画卷冲了上来,“两人都是叛徒,勾结北戬的卖国贼,谈云画和军师罔尘。”
士兵朦胧着眼睛打开画卷,却突然一怔。下一刻他猛地大吼:“快,快……他们……”他颤抖着指向城门外。
禁军立刻会意了,怒吼了一声,叫了余下几个士兵策马冲出了城门。
可除了空空荡荡的荒野,路上哪里还有人。
祉梁二十三年春,重嘉帝回京。
彼时已攻下北戬九座城池,而祉梁实言哉军备已疲,重嘉帝当即力断派遣重兵把守北疆,举銮回京。
皇城一片繁盛热闹的景象,在浩浩荡荡的圣驾最前面,抬着一方沉木棺,里面安静躺着邹忌的尸骨,欢呼过后,又是一阵阵凄厉的悲啼。哭谁?一位忠将殒灭,历史不复。哭千百万个破碎的家庭,哭那句“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虽胜,但它戕害生灵,致使家园破碎,是一场心碎的噩梦。
谈慕笙回京那日,卿世坐在乾清宫旁边的偏殿内,那宫殿是谈越临时腾给她安歇下来的,这些日子,谈越一直忙着交接安排一些事物,她也在一旁帮衬着。谈越愈发成熟了,曾经轻狂的眉目逐渐深邃平和,和他的那个皇兄越来越像。她曾经问谈越,什么时候能找到心爱的人,再能有个孩儿。卿世知道,谈越府里有几个夫人,但他却很少过问。谈越抬首,神情复杂,只是哑笑了一声。
{}/ “如颜不必行如此大礼,”冯涟玉的目光柔柔淡淡在卿世的身上扫了一圈,偏头道,“晔,给父皇身边的近侍女官,如颜姑姑,行个礼。”
卿世颤抖着眼睫,垂首看着那个幼稚的连路还走不太稳的孩子。他还年幼,奶声奶气给她行了个礼道了个平安,便被宫里的嬷嬷领了下去。那细眉不太看出来,鼻子巧巧的,很像冯涟玉,但是那双眼睛,卿世呼吸一窒,那双晶亮的凤眸,像极了……谈慕笙。
不知何时,四下已经无人了,顾染也不知怎么的静悄悄退下了。
“请涟妃娘娘原谅如颜随君远征在外,到现在才送上祝福。”卿世福了福身子,大殿四下无人,让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冯涟玉捞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卿世蓦然想抽回手臂,她感到身前扑通一阵重力差点让她向前栽倒,她凭借内力稳稳站定了,但冯涟玉却陡地跪了下来。
她红唇轻启,那动作和话刹那让她惶呆。
“世儿,放过我吧。”冯涟玉的眼中全是绝望。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如颜不懂……”卿世的笑僵住了,人皮面具分明还在脸上戴着,这世界上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寥寥几个其余人便都死了,她何时泄露的身份?她有些发蒙,冯涟玉久处深宫,是从哪里得知她的身份的?!
“世儿,我求求你,放过我……念在我们同是罪臣之女的份上……你行行好,放我一马……”眼看着卿世向后退了几步,冯涟玉脸色大变,红肿的眼睛透着一种极端的愤怒和绝望。是卿世从未在这样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身上见到过的。
“如颜,官拜上品,伴帝身侧,是不是从来未听说过这个人?你想得没错,她就是掩去面目的奸佞之女卿世,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引诱魏昭仪通敌,又将自己的血缘至亲卿铸之女卿纆活活乱箭穿死在城楼上,她为了名利,手段怕是无所不尽其极吧……”
“不……不……世儿不是这样子的人啊。”
“哼,信不信由你。当初重嘉帝在军营中箭昏迷数月,起因就是她的莽撞,后来又被传通敌叛国,投毒欲害皇帝。不过多久,她便要回京,皇上还被蒙在骨子里,你觉得她一旦得势,有你们母子的活路吗?”谈云画冷笑道。
这个传说的通敌逆贼云桦王夜探朱雀殿,他当夜如同恶魔一般冰冷焦灼的声音钻进她心中。她气得越颤抖着,冰冷和恐惧便越将她绑的死紧。
中了魔似的,她摸到腰间那把冰冷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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