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子,将那余棋打乱,推桌而起,随意唤了宫女替魏顾楚包扎,头顶上飘来了他淡淡的,微微醺醉的声音:“琵琶声闹心,爱妃以后就莫要去皇后那里闹了,如今可是记住这痛了?”
卿世想谈慕笙未要自己离开,也不好请命,只是站在一边,待到魏顾楚包扎好,天色已经黑寂,宫女们点燃灯火,高台另一处,木远领着一个敬事房的人走过来,不经意抬首,喑哑:“今儿……”
那冷玉一般的手如同桎梏着卿世的心口,他负手:“便就魏昭仪吧。”
有什么东西掠过心头,尔后沉浮,卿世突然想到了流云的箴言:“你便沉沦吧,沉沦到最后,你是跳不出这深海的。”
卿世怔愣时刻,那帝王已然吩咐如是:“木远……排个护卫,送皇后回宫。”
此刻。卿世倏尔抬头望着一轮明月,朱红宫墙罪孽牵扰,楮墨在身后挑起一宫灯,幽幽冥火不知扰乱朦胧了谁的心意,凤辇身下软暖,十指却实是冰冷。只徒留她在幽窄中踽踽独行。恍然不觉时光荏苒。
灯影佝偻,一袭曳地的血红色凤冠霞帔,挑开珠帘萧索,握着一柄白色玉扇,待那抹明黄跃入眼帘,快步朝自己走近。
卿世心中暗暗嗤笑,那公主果真受人宠爱,想这如同迎接外国使臣的阵仗,更不用想先皇时候了。
又吩咐陆翛然带好瑶琴。
冰冷的手被干燥的大掌包裹。他靠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湿气:“让阿溪也跟着……秋儿看见必是要欣喜的。”
卿世冷笑,嘴唇微抽动。他不就是想告诉她,谁是主,谁为客。只可惜,从早上心口就一直拗痛着,也怕是撑不过来来回回。
她抬眸,望上他微蹙的斜飞入鬓的眉,还有清冷的,繁星闪烁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她没回头,淡淡道:“阿溪,随本宫一块儿。”
坐着马车来到皇宫的承天门,声势浩荡,卿世坐上了早就为她准备的软榻,楮墨将瑶琴摆在她的面前。
她看到莫清溪眉目柔软温纯,微微上调,是浓郁的笑意。青衣四绽,正站在帝王的身后。
到底卿世是旁观者,这场戏,她从未真正介入。
高台上是一缕清淡的琴声,却如同斧钺骤然削开混沌的尘寰。
高台下,精致绝伦的轿子终于悠悠停下,尔后,几百人的仪仗队终于跪下。
卿世不会忘记初见谈知秋的那一幕。
数丈高台,睥睨放眼高台,那女子悠悠走出来不沾半分尘腥,如凝脂白玉一般的手,慵懒落在宫女的手背上,清秀凌隽的眉目,素颜面天,绛唇如苍黛一点。
{}/ 他放开她的手,身子远离,只是回头说:“是风寒,宣太医。”
放了软榻前的纱帐,眼界突然是一片金黄。
不知过了多久。
那一晚,卿世从漫长的黑夜中醒来,吃力抬眼看着周遭的一切,已然身在未央宫殿内。
“醒了?”微一扬黑色的长袍,床头,他负手而立,背影佝偻,身后铺张的黑发掺着几缕银丝。
卿世眉宇间惊惧一闪,猝不及防后背撞到床榻,她拗痛哽咽一声,抬手抓住凝白的玉扇,胸口心急火燎烧灼着,感觉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微微出声,声音是极,倒是跟没说是一样一样的。
“你怎么来了……”喑哑微弱。
卿元回首,眸光如同苍狼一般深沉老辣。
卿世捂着胸口低声咳嗽了起来,硬是牵了苦笑,手都在微微颤抖:“前朝当权者都是不能入后宫的,皇上是怎的允许父亲进来的?”
“哼,”卿元低沉冷笑,一掀衣袍,黑色的衣袍当是与夜色都缠绕一起,“你当真以为重嘉帝那些计谋能扰得了为父?”只手抓住那青黑的鎏金床榻凤头,卿元猛地坐了下来。
卿世慢慢平复了心口的惧怕,混合着夜色,暗夜中骤然一声女声仿佛在她脑海中回荡。似是那么多年未曾回想,心口的震颤仍如当年,不增不减。
那个丑颜女人青丝变白发,常常拖曳在地上,孱弱靠在她的胸口,她当年仍是个孩子,却见得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
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哭着闹着,女人抬手拂去她的泪水,喃喃她听不懂的话:“命中劫数,你终究是要回去找他的……”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惨白的脸流淌下来,“便是按照世儿想做的去做吧,莫要爱上一个不敢爱的人……不要像娘亲这样……终究是错爱了……”
曾经是决绝疯狂般的痛,她几乎是想手刃那朝堂的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而如今,又是为何而罢手,为何那心口刀光剑影的恨意逐日稀释,末日奉减。
莫不敌那一句一句,哪怕是温水天临死都要在她耳边讲的话。
“不要恨……亦不要替母亲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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