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家离学校不算很远,步行二十多分钟就了。
只是那地方有些偏僻,七拐八拐、需要转弯的路多一点。刚来这里不到半年,林暖走错过不知多少次路,每次都错在转弯上,不是走过了转就是少走了转。
风呼呼的吹着路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枝子妄图再从上面扯下点什么来,可惜没啥残叶给撤了,要扯点什么,只能扯树皮了。
路上往来穿梭的行人车辆很多,又正巧是下班高峰期赶上降温,大家都行色匆匆。林暖手脚冰凉,尽管围着暗红色的厚围巾,戴了棉手套,也还是觉得冷。风就像刀似的一下一下划着露在外面的皮肤。
林暖转第三个弯的时候,老天又飘起了雪。所幸下的不大,但林暖还是觉得跟天上下刀子似的。
这条路较偏僻,路上的车不多也不少,都打着极亮的前灯照的对面的人睁不开眼,照的踩踏进雪里的污秽毫无遮拦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内。
不过,可没几个人会有这样的闲心去赏这美景,大家都忙着赶路。
车辆驶过之后,视线变暗下来,身后又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支撑着,显得极有想象力。
可能是气氛太压抑,最近又老是做一些可怖又烦人的梦,林暖总觉得背后像是有人一直跟着她似的。
林暖频频回头,又没有人。
作为一个上学上到高三都没带眼镜,依然保持着视力50的奇葩,林暖看的很清楚,身后就是没有人。
心里却更加发毛,刚才纷嚷的车辆都随着交通灯的变化不约而同地在林暖的视野里渐渐远去,身后甚至连行人都没有。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林暖攥紧手里的手机,向马路一侧的同仁堂药店走去。
她没有再回头,到药店门口的时候,在水泥地上跺了跺鞋上的雪,拉开门进去了。
林暖简单与店员描述了症状后,店员给开了几副药,又嘱托了几句。林暖扫码付完钱,就匆匆出来了。
不知为何,一种不安的情绪从刚出药店门时就从她的心里慢慢爬上大脑……
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又多了起来,林暖又站在路边灯红灯了,这次是在住的区的对面。天本来就冷,一阵从心里生出来的凉意让林暖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林暖的视野里,身后距离自己十米远的梧桐树下有个黑色的人影,站在路灯找不到的地方,又戴了帽子,看不清那人的脸。
林暖有些慌乱,恰巧红灯过了,她跟着旁边推自行车的老大爷快步地穿过马路。林暖用眼睛地余光去瞥向身体后侧,那黑色的人影果然随着她要过马路。
林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当她快走到马路对面的时候,那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已经走到林暖的身边了。
林暖看向那人,这一眼使她再迈不出一步,就定定地站在距离路边还有两三米的马路间,看着那人和推车的老大爷路过自己走到对面朝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个女人。
那人带的帽子和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种熟悉感还是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涌进来。
跟踪了自己又怎么会只是为了擦肩而过?难道真只是碰巧顺路,是自己想太多了?
林暖是在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中回过神来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喇叭声和司机的骂声。
林暖转头,车前灯的强光照的她睁不开眼。
“卧槽!你他妈不要命了,本来下雪天路就滑……妈的,想死也别找老子行不行!”
耳朵上别跟烟的车主骂骂咧咧的把脑袋缩回车里,调转方向绕过林暖,刚开出两米,又停车伸出头来。
“喂!你还站在这,真找死啊!”
“对不起,对不起……”
气氛完全没半点缓和,紧张和窘迫感随林暖呼出的白气在半空中绕着雪打转。
林暖说完头也没抬就转身就往前走,脚已经迈出去了才看见眼前过路的电动车,这下更加手无足措。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电动车的车主不停地按着喇叭,林暖觉得胳膊一紧,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林暖回头,默默呼出一串白气。
欸……茗同学?
对身后这个高自己差不多一个头的男生投以感激的眼神。
呜呜呜,神仙下凡了,好人一生平安。林暖觉得这人简直就是神仙,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以至于看见的人头上都散发着天使的光环。
但显然这一出悬崖勒马并没把电动车车主地一腔恼火给熄了,倒像是把电动车的火给熄了,“哐当”一声电动车倒在了路上。林暖还没顾得上和这位“救美”的少年郎说上那么一句话就被这车砸回了仍旧窘迫的现实中。
“哎呦~哎呦~”
林暖回过头,见老头正坐在地上捂着腿,电动车倒在一旁,大红色的雨衣在车灯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显眼。
“哎呦~”
林暖赶忙挣开男生的手,走上前两步想去扶扶他,心里却犹豫不决。
“啊?大爷,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虽然确定刚才自己没撞上这位大爷的车,虽然这剧情像极了当年春晚演的碰瓷,但大爷摔倒却是有自己的原因,人家也碰瓷也碰的有模有样的,更可能,人家就是被自己给吓得翻了车……
林暖心里一阵愧疚。
站在林暖身后的男生却抢了林暖的先,蹲到老大爷面前,挡回了林暖伸出去的手。
“时茗……”
林暖两眼疑惑的望向男生,一脸大写的懵。
被林暖叫做“时茗”的男生却只是笑笑,一把把林暖扯到身后。
“大爷您这是哪不舒服?”
男生回过头,一脸“商业假笑”的对老大爷说。
刚才林暖背对着老大爷,他时茗可是从正面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老头是怎么一脚踢开了自己的电动车,怎么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腿摔断了,我看他腿不仅没断,还十分强健有力呢!
老头掀了头上罩着的雨衣,抬起瘦瘦巴巴的脸,老脸通红,上面满是被风吹得皲裂的风口子和能夹死苍蝇的褶子,两眼浑浊,有些泪汪汪的。
“我这腿疼啊~疼啊~别是给摔断了吧。哎呦~你说我这可怎么办呀,家里就指望着我挣两毛钱糊口,嫩(你)这让我这、这老头子可怎么办?嫩(你)这姑娘好好的路不走撞我电动车,嫩(你)看给我碰的,哎呦~你们得赔钱!”
老头操着浓重的地饭口音,略带哭腔,牙又掉了好几颗说话更加吐字不清。
路堵了,后面的车“滴滴”的鸣着喇叭,林暖和老头他们已经被人围在一个圈里了。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发表着自己对这件事的言论。有人拿出了手机,对着“案发现场”一顿乱拍……
刚才路上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啊。
闪光灯就像一个个巴掌甩在林暖的脸上,林暖觉得越来越尴尬,脸上像是有火在烧一样,恨不得一头扎在电动车上。
“我……我……”
她本想说,我没有撞上您,但又想到如果刚才不是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大救星时茗拉着自己,也就真撞上去了。到时候现场只怕是会比现在更惨。这话到嘴边,就更加说不出口了。
“欸?等等大爷,这不太对吧?您说刚刚是这位姑娘撞上了您,可她并没有撞到您车啊,我拉住了她。”
时茗依旧保持着一脸温柔又灿烂的笑容,故意的眉头稍皱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你是拉住了她,可你没拉住我,我当是她要往我车上撞,我被她吓着了!”
老头表情复杂,脸上的风口子裂的更深了,起着黑皮的双颊在大红色塑料雨衣的映衬和后面行人的闪光灯、车灯下显得更加……窘迫。
“嫩别仗着嫩们人多……欺负……”
“滴滴!”显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耐心看这个热闹,后面的车主已经等不及了不耐烦的按着喇叭。
“那怎么会!”时茗显然已经意会了老头下半句话要说什么,他挑挑眉接着上句话说到,“但您看咱门在这堵了路多不合适呀!”
时茗起身,一边扶起那辆倒在一边的电动车,一边用眼神示意傻站在一边的林暖赶紧过来扶这位大爷到一边去。
时茗眼神:你还愣着干嘛呀!还想咱们被人家参观多久……
林暖:……
这位大爷的电动车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身体倒是很硬朗,这一跤摔下去,只是车灯壳子给摔裂了。
时茗拨弄着钥匙圈上挂着的饰品,那是个用废弃的输液管子做成的装饰品,像个蜗牛?蜗牛下面挂的穗子上的条条宽窄长短都剪的差不多一样,可以看出做这个东西的人当时一定很用心。
可时茗可不关心那个“蜗牛”是什么来历,他的关注点在熄了的车头上的显示屏上。
“啧啧啧!这个老头,车都扔了还不忘关了电源!”时茗心里忍不住哼哼起来。
笑着转头抱拳对着围观的人说:“对不住了各位,耽误大家回家了,十分抱歉。”
林暖搀扶着老头坐在了路边绿化带边缘的石头上。
打在他们身上的灯光终于暗了下去,路上的灯光又开始流动,但也不乏有好奇者想要继续旁观这场“事故”,权当是看一出好戏。
“大爷,那您看咱是去医院吧,给您好好检查检查!”
时茗弯腰笑着说。
“不用了,你们赔给我钱,这事就算了。”
时茗气的发笑,心道:这老头怕是没看过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碰瓷都碰的一点技术都没有。
“大爷,您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您摔倒我有责任,这医药费我出,您看成么?”林暖诚诚恳恳得说,那眼神比看见解析几何题还真诚。
“欸?打住,咱大爷都说了,不用去医院,想来这腿也没刚才说的那么疼吧?”时茗截住了林暖的话
“那大爷,您想要多少钱呢?”时茗把头一转。
“一千……五!”
“哇!大爷您看,我们都是些高中生,哪有这么多钱啊”时茗很配合地苦叫着。
“找你们爹娘来……”老头一幅就赖上了你们的表情。
“别啊,我看不如找警察呢。”
“这区门口有监控,找警察叔叔帮忙一调,那林暖她怎么碰的您,您这电动车怎么歪的,碰到什么程度,赔一千五我看着不行,得让叔叔给好好算算,看看别给您赔少了款。”时茗拍拍老人雨衣上落的雪。
“可这万一……再查出点别的什么……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您说是吧!”
时茗说着,伸手指指老头身后上方亮着的红点,一副混混样。那红点像一个深洞,仿佛要把老头的双眼给吸进去。
他害怕了。本来心存侥幸想腆着老脸,骗点钱,可别钱没捞到,再搭进去自己,他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去打发自己做的这件糊涂事了。老头想着,眼睛一酸。
林暖听的一塌糊涂,就算再怎么糊涂,时茗他话中有话这点都写在他那张眉清目秀,分外慈祥的脸上了。
“碰瓷的?”林暖退回一步,声问时茗。
“……是顺势碰瓷的。”时茗白了林暖一眼。
时茗不知什么时候从电动车上拔下了钥匙拿在手上转着,两片铁制品碰在一起叮当响。
老头抬起头,看见时茗手上的钥匙扣,视线就没再移开。
时茗很好的捕捉到了这三秒以上的目光。认定了这钥匙环有故事,心里想着莫不是老头的媳妇给编的,有什么特殊意义?
“你把车钥匙还给我!”老头站了起来,像个大号的红色天线宝宝从洞里蹦出来。
“哟!大爷,您不是摔断了腿么……”
“爸!”
时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锐的女声给打断了,心里很是郁闷。
“爸!您怎么在这啊?到处找找不着你!”
对面来了一个中年女人,因为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说话的声音有点发虚。
“我的花,花,然然给编的花呢?”
老头像中了邪似的,眼神涣散,两眼泪汪汪的。这波操作看的林暖一愣一愣的。
“丫头!你看见我的花了么?”老头抓住女人玫红色的羽绒服衣角,眼巴巴得瞅着她。
女人尴尬的笑笑,指了指时茗手中的钥匙,时茗把钥匙递给了她。
“在这呢!”
女人举起手中的钥匙在老头面前晃了晃,压着点不耐烦的火苗。
“昂?”
老头三两下摘了手套,上前走两步一把从女人手里扯过钥匙。女人
“坏了没?坏了没?”嘀嘀咕咕念起经来。
林暖心中纳闷,这老头前前后后得表现也差太远了吧。
“对不住了,我爸他这里有点问题,神经不大正常”女人指指头,“今天肯定又是他找了你们得麻烦……”女人转身向林暖和时茗致歉。
“阿姨,这……确实是因为我大爷的车才摔了,这些钱您拿着,就当是给大爷修车吧。”林暖从兜里掏出来刚才买药剩下的钱,拼拼凑凑不到一百块。
时茗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林暖,然后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两张颜色漂亮的人民币,并顺手拿了林暖手里的零钱。
“再加上这些吧,给老人家买几包感冒冲剂……”
“一千五……我要一千五”老头一把夺过了时茗手里的钱,嘴里还嘟囔着,“我要给然然交学费……”
时茗臭着一张脸,对于几分钟内两次被打断说话表示很气愤。
“爸啊……”女人窘迫的看看林暖和时茗。
“学费?爸,我们回去说……”
女人疑惑,边推电动车边伸手去抢老头手里的钥匙,来头不松手,二人拉扯之下爸输液管做的那个饰品给扯断了,几个珠子往地上蹦,落进地上那层毛茸茸的雪里。
老头语无伦次的挣扎着,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但到底还是被女人给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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