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抵达之时,已是清晨,就看见禾罟在教敉用线虫丝装订单页的笔记成册。
“你的纸烂了我的线都不会烂呢。”
“我的纸不会烂。”
“只要是纸都会烂的呀。”
“可我的就是不会。”
“我的绊绊告诉我纸比它的原本要脆弱,肯定会烂的。”
“我的不会。”
“肯定会的,只是罗预的多少而已。”
“烂之前誊抄换纸。”
“是吧,会烂的。”
“你好烦。”
“你,别讨厌我啊。”
“你好烦。”
“那我不说话了。”禾罟委屈极了。
“顺手捡了只当康来玩。”玤点风而下,从背篓里摸出一只獠牙猪。
“人家的绊绊当康要着急了。”禾罟着急了。
敉从地垫上起身,整了整松散的衣襟,怕玤不喜欢他这样。
“大当康逝了。”玤把当康放在花架旁的草地上。
“如何逝?”禾罟跪坐在地垫上,手中的绕线动作不停,仰起的脸上又添了几点哀愁。
“有土著进去了。”
“长晦填了已有四座山了,竟还没能挡住。”敉接过玤的背篓,放在花架旁,里面有一张带血的皮,似是当康的。
禾罟起身想摸当康,眼都没睁的当康分外可爱。
敉却回身说了句“装订完才能玩当康。”禾罟只好又坐了回去。
“我去了觉决,和几个长晦、冬阼说了。”玤回来时有些急,身上扯了几根斑斓的牡荆还有青灰的棘棘草。
敉将背篓放在了花架旁,轻柔地拨下玤身上的草。
“觉决是什么啊?”禾罟抬首盯着敉的动作,手中的木棒也在用力地绞着线虫丝。
“厦的二层。”敉抢先答道,“现在的佗啊都喜欢叫第几层,哪里还知道这些个的原称。”
“我知道三层是鬻彧。”
“那是因为你整晚在那等佗来割角。”拨完了,敉又坐了回来,拿起禾罟刚刚订好的一册笔记。
“我以前还在那刻字呢,还织过布,鬻彧的佗都夸我手巧。”禾罟自从挖冥嘉开始就没去过鬻彧了。
玤不禁看了一眼敉。
“长晦和冬阼似乎又在为隔离土著的事情辩论了。”
“你刚回厦没几个月升,他们已吵了快有一个罗预了。”敉又坐了下来,左腿闲散地伸直,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左手撑地,想靠着什么,背后却是什么也没有,难受得紧,起身将自己的躺椅拖了过来。
玤将背篓里的乳河水拿进了屋,上楼看了一下之岐。
“我的一个绊绊就是长晦,他说过佗的绵延是辩出来的,奈何冬阼最喜欢吵吵。”禾罟又装订好一册,好奇翻了翻,却不识那些个捺撇飘逸的符号。“这就是乐谱吗?”
“是啊,部分我自创的符号,有些太难写我就改的。”敉扭头看了一下,拿过禾罟手中的乐谱,“那时我刚成年没多久,在识是学声乐,有些音符特别难写,我就自创了几个简写的。”
“哇。”
“被教长看见了,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明白这个符号经久不变的意义,然而我现在依旧喜欢简写。”
“简单化是最不可接受的,也最不值得。”玤从阳台乘风而下,他穿的是裤子。
“纯粹不好吗?”敉反驳。
“纯粹和简单化是不同的。”
禾罟在一旁若有所思。
“快点,后天就要去教学了。”敉不想理玤了,将手中的乐谱扔到禾罟面前的地垫上。
“长晦、冬阼他们有辩过关于它的事情吗?这个罗预。”玤盘腿坐在地垫上,夹在禾罟与敉之间,拿起一缕线虫丝。
禾罟低低地说了声心手。
“森自从上次,”敉顿了一下,“祭之后就很稳定,现在主要是土著比较麻烦,土著的数量增长得太快了,东边又不能去,只能往西来。”土著聚集地往东是汪洋,往西是佗,再往西就是荒地了。
禾罟不想说话,关于它的事情,他十分抗拒听到或是看到。
“不如剥夺。”玤说的剥夺即夺取土著的生命。
“对,冬阼就是这般激进,长晦想改河道或者继续填山,不然就是,开放、和平,你懂的。”敉转头看向玤,左手抚向玤的脑后头发,已经长一点了。
“而我们新的生也愈发少了。”玤没有躲避。
禾罟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而又似翾翾(一种羽翼半透明似长睫的蝴蝶)停驻。那一刻像是脆弱的梦,美好得让玤想蹭蹭他的睫毛。
“长晦和冬阼已经辩到想召集全体佗开一场幸弋(一种投票形式的集会)了,上个望月听说的。”敉收回了手。
“那幸弋估计快了。”玤靠向敉的躺椅边。
“玤,你选择剥夺吗?”禾罟抬眼看向玤。
“剥夺多简单啊。”玤凝视着手中的线虫丝,似答非答。
“也很纯粹。”敉接道。
禾罟不是很懂,但他选择自动忽略,玤选什么自己就选什么。土著的生短暂、无续(有子对佗来说并不是延续,忆起上个生或者上上个生,才说明自己是有续的)且肮脏。
“我以前去观察过北部岢岚的土著呢。”禾罟笑望着玤,“他们很好玩的,我躲在树上,他们很喜欢夜晚睡觉,我悄悄进了部落都不会被发现。”
“你喜欢他们?”敉知道玤不喜欢土著。
“没有啊,就是好奇。”
玤没有接话,看向花架旁的当康,一拱一拱地开始不安分了,“康康康”地叫唤出声,想是饿了。玤起身拿出背篓里的皮和一把刀,抱着当康来到原处。那是一块大皮,土著没能带走大当康。
“我剥夺了那个土著的生,剥了当康的皮,看看能不能拿来喂奶。”玤唤出自己右手的骨剑,那是一根极细的剑。玤用剑尖刺了一个洞出来,将洞周围的毛都用刀刮掉,很不方便,便向禾罟拿了剪刀,依旧不能除尽。
“我有一块皮。”敉点风而起上了自家屋子的二层,拿了一片发黄的皮。“你应当剥那个土著的皮,而不是当康的。”
这是一张土著皮。
“想着当康的皮当康会更乐意吮吸。”玤接过皮,在皮中心用骨剑刺了一个洞,将皮凹起,手箍住皮的外圈成一个袋状。松开胸前系带,开始向里面挤奶。玤在森处提前喝了一口乳河水。
“是你自己剥的吗?”禾罟侧了一下身,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物什上,脸又红了。
“不是,”敉卧回躺椅,“这有必要脸红吗?”他倒是坦然地看着。
玤掩好衣襟,捏住皮外围一圈,将开口处对准当康的嘴。应当是饿极了,没有排斥。
禾罟也不再出声。
“是我上一任绊之一送的,”敉仰首望天,他又一次忍住了伸手去抚玤的挺乳的冲动,“他喜欢在土著猎杀生物的时候猎杀他们。”
“你和他一起去,剥夺过吗?”禾罟问道,他总是在意这些。
“他喜欢独自享受。”敉轻笑。
“你那个时候享受什么。”玤放下吃饱了的当康,让其卧在自己地垫上睡觉,当康“康康康康”往玤身边靠,玤便将大当康的皮放在了他的身边。当康安心睡了。
“什么也不享受,顶多享受牡荆丛草里的,日日夜夜。”敉故意用慵懒性感的声音,瞄了一眼禾罟。
禾罟看了当康,继而又看了玤一眼,咬着下唇笑了。乐谱装订完成。
“你说这当康能生多久。”敉的视线越过院中草地,看向外围一圈凿平的微硌的石板,没有护栏,一眺见景。说完他才意识到应该用“你们”。
“下面正对着七层住宅的后院,都是树木还有泥土,摔下去应该不会出事。”禾罟这会儿回过神了。不知道是没注意敉用的“你”,还是故意不让玤回答的。
玤躺了下来。
阳光渐渐热烈,禾罟将垫子一边的凸起拉起,架出一方穹顶,从他到敉,逐步升高。然而敉依旧遮不到,他滚了下来,躺在玤的身边。禾罟将乐谱收起放置一边,也躺了下来,离玤很近,却也是有点距离。
之岐的哭声响起,玤起身点风而上,抱下之岐,换了尿布又喂奶。让之岐睡在自己与禾罟之间,盖了一方薄被。
禾罟羡慕着敉。
羡慕敉参与过玤的幼年时期,一头黑发,一脸懵懂。他问玤如何相识时,玤是这样回答的:
幼佗与翡陀(佗对刚成年佗的称呼),在一节声乐课上,最后结绊失败,的,故事吧。
玤说得一断一断,禾罟注意到幼佗二字。问清楚了是玤自己,更难受了呢,如果自己早些降临就好了。可是幼年的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会做超多的事情。
玤邀请自己住进来时说:你真的会很多东西,住我这里吧。禾罟患得患失起来。
他决定不再剪发,他要留像敉一样的瀑布一般的白发。可是玤是短发呢,那就看玤剪不剪。禾罟又开心起来。
敉去识是授课时,禾罟还是跟着一起去了,他想学琴。
识是在第六层,只教习一些知识类。这一层的中心建筑环更加宽,各类教习处都有十分广阔的范围。声乐处是一间圆柱形建筑,六角圆锥顶,顶上是起伏的冥嘉花丛。六角对应六根原石玉圆柱,绿白或翠黄交融,再掺杂些丹赭,且内里顶部都是森与厦的浮雕。围着一圈幔帐,是厚重的粗条编织幔与轻透的纱帐交叉而成。
佗称之为琞,整个建筑坐于十一层暖玉(一种白玉含绯的浅色玉石,看着十分融暖)阶上。识是所有的教学建筑都坐落在十一层台阶上。
学习的佗称为受佗,教长称为授佗,因为我是意译的,二者的其实是不同的发音,为避免发音上的混淆,以后授佗还是称为教长。这里的长是“常”音。佗对于年龄的概念比较模糊,这里的长是擅长,而非年长。
这一批的受佗很少,加上禾罟只有十个,参加拾木节的估计更少了。
十个受佗围坐成一半环,敉跪坐在受佗面前的一张圆垫上,将七弦琴放置在长几上。
“音乐这个,东西,记录很重要,明白了吧?今天只是听。”敉扫了一圈前方两手空空的受佗,除了禾罟,其他皆是白发。
“音乐不是东西。”站在敉身后巡课的冬阼出声了。冬阼是经过五个罗预的年轻佗才能担当的。
烦,敉不怎么高兴。他起座转身看着这个冬阼,穿着方便辨认的冬阼专有服装,左手是方便的窄袖,右手无袖。这是个右手使剑的佗。
“敢问,怎么就不能称其为东西了?”
“称其为东西未免轻贱了些。”这又是个暴躁的冬阼,开始皱眉了。
“我称土著是东西,称线虫是东西,称当康是东西,称底下的迟蝶是东西,称厦是东西,称森是东西,称我的七弦是东西。”敉不急不慢地说道。
受佗有的会心一笑,有的“哇哦”表示赞许,只有禾罟还没懂。
这个冬阼右手食指与中指合拢,从前额中心抚到内凹鼻根处,拇指外伸,另三指稍曲,眼眸垂下,便转身走了。这是佗之间表示告辞的手势。
“好了,送走了一曲《侃侃砍堪》(一个叫侃侃的佗写给一个叫堪的佗的十分聒噪无趣的曲子),我们再听一首《嘉嘉》。”
其他受佗都意会了,禾罟还是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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