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为您的怜悯之心而祝福您,”沃迪轻轻安慰塔西洛,“教廷常宣称月神就是爱,您显然具有那个珍贵的品德。不过现在,请您收敛心情,继续讲述这件神器的故事吧。”
“哦,哦,我清楚了,”塔西洛用那张熊掌一般的大手蹭了一下脸。沃迪注意到,当他的手离开脸时,他的鼻子被压得扁了下去,并且用了比平常人根长的时间恢复原样,“我对这件神器的了解,除了来源于祖辈口口相传外,还来自于一本书籍——偶然得到的,可惜在一个夜晚,我迷迷糊糊地用它点了灯。据记载,路西安是菲伊利亚的恋人,在一次灾难中,他失去了除了菲伊利亚的所有亲人。于是他变得疯狂,试图以一己之身终结那次灾难。”
“咦,薇薇安也是那样讲的,所以那是个事实么?”沃迪惊奇地(也是不礼貌地)插话,然而当他感到薇薇安正在看着他时,他又急忙补充:“哦,是假薇薇安。”
“那个女孩么,她说她叫苏吉娜。”薇薇安满不在乎地说。
“哦?是被我砸了一锤子的那个女孩啊,她还告诉了您什么?”塔西洛似乎很感兴趣地把那个大一号的脑袋凑过去。他眯起双眼,似乎对他来说,桌上的蜡烛所散发的昏暗光亮比之正午的阳光也不遑多让。在火光的映衬下,他脸上的阴影愈发明显,似乎长出一块块黑斑,又像是画上了恶魔才会画的图腾。为了更努力地伸长那短小脖子,他的两肩收缩,肩头向前靠去,这让他的形象显得很可笑,活像是打斗的公鸡。桌边的人都不怀疑,如果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羽毛,那么现在它们都会竖起来。
“她还说,那次灾难是大灾变的前兆,而最后路西安成功了。作为代价,路西安永远沉睡,而菲伊利亚日夜流泪,泪水凝结成了这件神器啊,不过最后这句话应该是假的,毕竟即使是神,也不能让水变成比铁还坚硬的物质。”
“对神来说,一切都有可能,”塔西洛重新坐回去,随后又笑了笑,“不过最后这句话确实是假的,否则这件神器就应该叫‘月神的眼泪’了。据我所知,月神的眼泪只是凝结成了一块宝石,被镶嵌在这柄法杖上,作为引导能量输出的装置。嗯,应该就是那个六边形的中心了,不过看起来,它好像丢失了,所以才无法发挥神器应有的能力。”
“至于那场灾变,的确不是圣书上所说的‘大灾变’,而是它的前兆,或是说,祸根。”塔西洛说到这里,沉默了下去,脸上又流露出那种让人不忍直视的悲伤和痛苦的表情,似乎在为路西安感到悲伤。沃迪看着塔西洛,他对一个人会为了别人的遭遇而如此悲痛感到羞愧,因为在沃迪眼里,现在的塔西洛是如此博爱,而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因此手足无措,想要催促塔西洛讲下去,却觉得这样一来显得他更加缺失仁慈这种美德,这会让他更加羞愧。
但显然其他人理解不了沃迪这种古怪的想法——仁慈不是说遇见任何人遭受苦难都要落泪,即使是月神也不会为特殊的某一个人的苦难而悲痛,否则她早就在哀痛中灰飞烟灭了。显然,他们只对塔西洛的多愁善感感到奇怪,而并不会为此感到羞愧,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正常人的表现,而沃迪的心思太过细腻了。
“请讲讲那场灾难是什么吧,”蕾妮忍不住打破了刚刚产生,还没来得及扩散的沉闷气氛,“圣书和其他书籍都没有提及大灾变前还有一次灾难。”
“好的,”塔西洛再次蹭了一下脸,这次他的鼻子发生了更加夸张的变形,仿佛塌陷了一般,但好在它很快又恢复原样,才没有引起注意,“那场灾难,属于人类之间的争斗——您知道的,在那个时代,精灵还因为人类对其他生命的不友好而藏在那片被称为‘西伯利亚’的大地的丛林之中,恶魔还在地狱里对着紧闭的大门怒吼,世界上只有人类这一种高级生命,他们统治着世界。”
“然而一如萨丁教的异教徒们说的那样:‘狼群生来就是捕猎的,当有猎物供它捕猎时,它们一起猎杀;当没有猎物时,他们互相猎杀。’由于人类没有其他敌人可供他们征服,他们便把目光投到了同族身上。当时的人类世界分成好多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想着征服其他国家。然而在一种强大到可以毁灭世界,却被多个国家拥有的武器面前,他们不得不安分守己,因为如果他们开战,失败者必然会不顾一切地用那件武器毁灭世界。”
“不过这种脆弱的和平最后还是被打破了。不知道是谁发射了第一枚导弹哦,‘导弹’是那本书上对那种可怕武器‘核武器’的载具的称呼,就像是承载毒药的箭锋,没有毒药也可以杀人,但是效果要差一些。然后世界就如同行驶在山路上的马车,被石头阻住了路,慌乱中一头扎进了深渊。路西安的亲人们就是在这辆马车上,被不幸摔死的乘客,他们并没有承受大部分攻击——事实上,‘导弹’直接击中的人都会尸骨无存,他们只是受到波及。但也正是这样,路西安看到了他们的遗体,随后发了疯。”
“疯狂的路西安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用无情的眼神注视着所有让马车失控的人,那些马匹上的车夫,各个国家的领导者,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他认为,没有谁是正义的,没有谁能够在这场混乱面前,泰然自若地说:‘我,没有推波助澜,没有让这场混乱愈演愈烈。’于是他祈求终止这场灾难,但他没有祈祷所有人类放下武器,而且那是不可能的。他祈求的是,毁灭人类,这样世界就会彻底和平了。”
“呼”沃迪和薇薇安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冷气顺着气管进入肺中,然后就如失控的毒素一样,开始在身体里扩散。先是心脏,肠胃,然后是四肢和手脚,都变得一片冰冷。路西安的愿望实在是太过邪恶,简直可以和恶魔的首领,那个恐怖的魔王的执念相提并论。
“很邪恶,对吗?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是菲伊利亚本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不全是错的,的确,当时所有强大国家的领导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就是吞并邻国,获得更多的声望和权力。想要阻止疯狂的人类,以温和的手段已经不可能了。”塔西洛露出一个有些沧桑的笑容。像是要让自己放松一下,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
“然后,不知道路西安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最终成功了。再然后,便是圣书上记载的事情了——世界各处,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无论是高山还是低谷,都有一颗颗种子从天而降,由火焰和浓烟构成的巨大蘑菇便接二连三地破土而出。它们出现时,大地发出颤抖,海水冲向天幕,一切生命与非生命化作灰烬。那时人类所创造的奇迹——可以摸到星星的高塔,不用马拉和人推的车,钢铁造成的大鸟,可以进入深海的密封船,都在强大的波动下四分五裂,然后被火焰吞噬,什么都没有留下。当这些生命短暂的蘑菇消失时,它生长过的地方的所有能量,仿佛都被它吸走一般,土壤,植物还有人类都消失不见,只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大坑,诉说着大地遭受的痛苦。”
“这场灾变是如此剧烈,乃至于六块大陆最终不堪重负,接连沉没。只有菲伊利亚和一些其他的人类,爬上一座没来得及淹没的高峰。菲伊利亚看到人类受到的惩罚已经足够了,而且那些和她一起幸存下来的人似乎不懂得那些可怕武器的制作方法,于是她也像路西安一样,默默祈祷,希望世界恢复生机。终于,她的虔诚感动了两条巨大的鱼,它们牺牲了自己,浮上水面,让人类踩到它们身上。就这样,菲伊利亚挽救了人类,受到人们的尊敬,她自己也因为双鱼的献祭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成了世界上唯一的真神。因为她在召唤双鱼的时候,发生了月食,所以她被称为月神。”
“然而,路西安已经沉睡,成神对菲伊利亚来说,并不能成为一个慰藉。菲伊利亚躲在为她建造的圣殿中,日日垂泪,泪水流得太多,她便用神力改造了泪水,使之发生变化,成为一块承载着她的感情的宝石。据说萨丁教徒中的炼金术士,就是在他们占领圣城后,从圣殿中找到了菲伊利亚改造万物的秘籍,而产生的职业,这件事的真相就是不得而知了。最终有一天,人们发现她失踪了,只留下这柄法杖,似在诉说着她的孤寂。”
塔西洛讲完,第三次用手蹭了蹭脸,他的鼻子这次没有太过夸张地扁下去。他示意客人们自编,然后不待他们可能提出问题,便走到外面,去摆弄那只客人们都已经遗忘的鹿了。不过他在走出门前,还来得及示意他们如果想喝酒的话,可以去桶里拿。
“您觉得这个胖子说的如何?”薇薇安悄悄问多明尼卡,声音串成一条线,“后面的话和我所知道的没有太大出入,但是那个什么弹,还有核武器,我在任何一本书上都没见过关于它们的记载。而且,您知道,除了我们法师和教廷的人,即使是贵族们都有很多不识字的文盲(说这话的时候,薇薇安斜眼瞥了瞥一旁一直是无精打采,哈欠连天,显得对于谈话缺少兴趣的泰罗,脸上露出贵族少女象征性的倨傲),一个农民居然识字,这是件多么蹊跷的事情啊。”
“有很多隐士,曾经是一名高贵的法师,或是教士。寻常的经验只是让我们对一个群体有着大概的判断,只能作为参考,用它去判断具体某一个遇到的人,却是不行的。只有真正接触过了,作出的评价,才是针对一个个体最准确的。”多明尼卡回答,但他也是明显感到一些怪异。
沃迪没有注意到薇薇安对塔西洛的怀疑,他完全沉浸在塔西洛的故事中。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被感动了。他的眼眶里有湿气聚集,像是冬季凝成的窗花,他握紧法杖,仿佛想要变成那个故事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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