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冲刷器物发出的哗哗声响了起来,沃迪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把身子抖了一下。他像刚才的薇薇安一样,充斥着兴奋、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聚焦在薇薇安拿去洗刷的法杖上。薇薇安跪在湖边,纤细的双手不停地捧起湖中的水浇到放在面前的法杖上。沃迪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在一边蹲下,怀着愧疚的心情看看法杖,又看看薇薇安。
“您想要知道更多,对吗?”薇薇安头也不抬地说,似乎是因为沃迪刚刚对神器的亵渎而有些生气,她把法杖翻过来,清洗另一面,“我所了解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传言路西安是菲伊利亚的恋人,那时候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啊:他们坐在我们无法想像的通天高塔之上,伸手触摸天上的星辰;他们飞到任何一个法师都无法飞翱的高空,紧紧相依;他们让时间凝固,记录下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次欢笑他们有许许多多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来表达相互之间的爱意。”
“然而人的命运总是充满坎坷:在一场灾难中,可怜的路西安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的双亲再也无法睁开双眼,慈祥地望着他;他的兄弟倒在地上,准备端上家人的餐桌上的火鸡在他身前的不远处孤独地散发着香气;幼小的侄女抱着布偶倒在床边,像是熟睡中不小心从床上掉了下来。路西安只身在外,仅以身免,可是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仅有的爱人,也说不准在哪一天就会离开他身边。悲痛欲绝中保留了一丝让他整日提心吊胆的希望,这是命运的眷顾,还是无法挣脱的折磨?”
“悲伤的路西安跪倒在地上,向天上伸出双臂。他向他看不见,却掌管着世间万物的神祈愿,请求终止那场灾难。他为自己的遭遇感到悲哀,更为在持续的灾难中,会有一个又一个和他遭遇同样的痛苦的人出现而悲哀。他哭泣着,嘶吼着,想把自己的意志传达到无尽的苍穹中。他甘心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出卖自己的灵魂,让自己遭受炼狱火湖的无尽折磨,也在所不惜,只要终止那场灾难。”
“路西安的愿望实现了,万能的神降临于世间,灾难被终止了,幸存的人们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作为代价,他自己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做着永远醒不来的梦。他的梦里有什么呢?是他的亲人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还是那场带给他无法愈合的伤痛的灾难依然持续?或许,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把本该所有人承受的灾难,转移到他的梦境之中,让他为所有人承受痛苦吧。”
“失去了恋人的菲伊利亚很难过,她日夜思念着逝去的爱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依然无法忘记路西安,直到她成为月神的时候,依然对路西安念念不忘。作为纪念,也是作为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为自己锻造了一柄法杖,这件她亲手锻造的神器,就被她命名为路西安的梦境。”
薇薇安用一种伤感的语气讲完了这件神器的来历,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她熟悉的人的经历那样。她的语气中没有过多的对神灵应有的尊重,而是带着怜悯和同情——对贵为神灵,却无法和恋人长相厮守的怜悯和同情。
但是沃迪没有听出薇薇安的悲伤,自顾自地评论:“啊,又是个悲伤的故事。那场灾难,就是圣书上说的大灾变吧?据说人类太过于狂妄自大,终于引来神的不快,所以降下天罚把大地全部淹没了。不过我记得大灾变的结果是两条巨大的鱼可怜人类,从海里浮了上来,成为我们脚下的双鱼大陆。难道说,这两条鱼是路西安召唤上来的?”
“不,不是大灾变。或者说,那场灾难是大灾变的前兆。”薇薇安叹息道。
“无论怎么说,都是件悲哀的事情,”沃迪耸耸肩,“我总会想,为什么任何灾难带来的创伤,总要由无关的生命承受呢?一点火星引发的森林大火,会让无数鸟儿失去生命;一次大地苏醒时的颤抖,会让无数人被埋在土石之中。”
“一名国王挑起的战争,也会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薇薇安颤抖了一下,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嗨,我也会经常这么问自己,为什么无辜者总要忍受磨难呢?难道是因为他们软弱吗,还是因为他们背负了原罪?请您想想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因为我还在寻找答案”沃迪有些尴尬地说,他看看薇薇安,“不过,至少您说的那位路西安得到了幸福和安宁,哪怕是在梦里,也可以告慰人心。”
“您就那样确信吗?”薇薇安耸耸肩,眼眶里已经有了一些湿气。
“因为,您口中的路西安真是个善良的人。我想,就算是最无情的人,都不会忍心让这样一个为了全人类献身的善人在梦中依然不得安宁。”沃迪有些拘谨地说,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他已经意识到了薇薇安的情绪有些不对,生怕一句话说错,让她更加悲伤。他在想如何安慰看起来无法忍受那个悲伤的故事的影响,自己似乎也要哭出来的薇薇安,是帮助她清洗法杖,还是继续用语言抚慰她。由于无法做出决定,他笨拙地蹲在那里,抓耳挠腮,活像一只团团转的猴子。
“不,他根本没有得到幸福和安宁,也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和安宁!”听了沃迪的话,薇薇安反而更加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流下了气愤的眼泪,“我老早就想问,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不公散布?他是终止了那场灾难,可人们是怎么对待他的?他们责备他,只因为他让他们付出了想要终止灾难就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依然在不知不觉中,为灾难的再次发生打下基础!”
看着越来越激动不安的薇薇安,沃迪也愈发手足无措了。他站了起来,向后退开两步。他用颤抖的语气说:“薇薇安小姐,这,这似乎是您的想象您要相信,嗯,什么呢世界是美好的,应该这么说?不天啊,神的世界岂是凡人能猜测的?您要相信,如果神不能维持公正并给予信仰他的人幸福,那么为什么还有人信仰他们呢?”
沃迪语无伦次地说,他越来越结巴,双手不自觉地做着意义不明的小动作——这是每次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流泪时他的正常反应。在一次考试中,他用火球不小心烧掉了对面女孩子的头发,然后他就在女孩子的眼泪面前落了下风,从此整个银铃堡都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女孩子的眼泪,那种对他来说堪比最高级的攻击性水魔法的物质。
“嗯,是啊,只是我的想象。对不起,我总是习惯用阴谋论看待所有人,把他们当成利己主义者,和不明大义的莽夫。对不起了”薇薇安忍住眼泪,向沃迪道歉,“因为我遇见很多人,他们想的只有自己的事,却指责别人的自私,所以我总是忍不住那样去衡量所有人。”
虽然是道歉,但看起来薇薇安并没有原谅沃迪,因为她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冷漠的表情,分明是在说:“真是对牛弹琴,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他把真实当成虚幻,把理想看成真实。”薇薇安脸上没有了最开始那种有些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微笑,然而沃迪却感到更加煎熬,好像他们之间多了一道炽热的火墙,越是靠近,就越是让他的心感到灼痛。他瞥了瞥重新去洗涤法杖的薇薇安,有些无奈地原地蹲下,像是做了错事,惹得主人生气,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主人背影的小狗。
“好了,干干净净,像是刚造出来的那样。”薇薇安拿着法杖站了起来。她没有夸大其辞,法杖上的淤泥已经被清理干净,看起来闪闪发亮。对这么漂亮的法杖,她有些爱不释手,但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渴望,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她拿出一块布,把它包裹起来。
沃迪向薇薇安的方向凑了凑,一副想问问题又不敢问的表情。但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我想问,您知不知道,这件神器有多大的威力?”
“神器世所罕见,现在知道的神器,算上它也只不过三件而已,我又怎么能估计它的威力?”薇薇安眼珠转了转,嘟了嘟嘴,像是赌气不想说的样子,可她的话听起来又是实实在在的,“我只知道,这件神器肯定和月亮有关就对了。就像魔王的地狱鬼啸之斧,就需要恶魔特有的死亡气息的注入,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力量,最强的时候可以说是开天辟地。那么,路西安的梦境作为月神的武器,就需要月光吧?等到以后的某个晚上,我们倒是可以缠着国王,让我们看一看。”
“那好吧,其实我也没指望一下子就弄懂一件神器的全部作用,”沃迪搓着双手,惴惴不安地挤出一丝笑容,“认识一件事物总是由外而内的,倒也不急在一时。何况神的武器,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人类弄清楚,一想到传说中神的那些不可预测的,比最神秘的魔法还要可怕的神奇手段,我就会不寒而栗。”
“您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走吧,我们要把它交给国王,虽然我们都能飞行,但是如果耽误了太久,我们还是会进不了城,那就足够我们闹心的了,”薇薇安把法杖背到背上,“噢,见鬼,这东西好重。”
“那么,我来帮你背吧。”沃迪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包着法杖的布包。
“不,如果我连这点重量都承受不住,那我也不配继续担任我的职务了,”薇薇安慌忙把双臂转到背后,护住路西安的梦境。她警惕地盯了沃迪几秒钟,看到他无奈地放下了手,才咬咬牙,向外面走去。
“是王室法师的自尊吗?还真是个执着的人。”沃迪暗暗道,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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