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烛从上官珠口中,了解到阮阮往事。
阮氏一家乃是城郊农户,新皇登基,政号改为祥福不过两三年,平了水患,又迎旱灾,地里的谷物全部枯死,达官贵人也就是满头大汗,在府中骂骂老天爷,苦的是农民啊。
余米见底,野菜摘光,眼看就要沦落到扒树皮了。
还有啥招呢?哎,死吧。
阮父阮母苦一辈子,对人间没什么留恋的,但闺女不行啊,俩人一合计,求爷爷告奶奶,拖着关系把阮阮送到上官府,顺带挣了三十两银子。
在京都时,阮父还瞧见官差在街上歌颂什么新皇治下,风调雨顺,四海升平,百兽率舞……
说是官家说的,话是给鬼听的。
俩口子用卖女的银子,买了几只烧鸡,几斤白酒,一袋砒霜。
当晚,一家人齐聚一堂。
吃顿好的,就上路。
尸体是在两个月后被发现,全都烂了,认不出样子,又有谁记得呢?
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突然成一抔黄土一把灰,他们不过来世上走一遭,赤身来,空身去,人生短短几十载,死后人人皆同行。
石掷入海,都没激起半点浪花。
上官珠说着,语气失落,这些事情她也是听旁人讲起,阮阮其实什么都懂,可就是装作不在意。
陈烛告辞,带阮阮离了上官府。
“陈公子,我……”
路上,阮阮话说一半,忽然止住,通红着脸,不知如何开口。
陈烛笑了笑,道:“我救了上官老爷子一命,恩怨两清,犹有过之。”
小女孩如释重负,瞥了他一眼,细声道:“虽……虽然你替我赎了身,但我是向伟的,可……可不能把身子交给你……”
陈烛一听,乐了。
小小年纪,身上肉没长两块,我图你个啥?
勾栏那些个薄纱小姐姐不香么?
……
……
陈烛暂时没想好怎么安顿阮阮,便把圣体带回自家小院。
当她看到酥酥,愣住了:“姐姐你为什么会飞?”
酥酥一袭红衣落地,眯了眯杏花眼,居高临下恐吓道:“姐姐是鬼,当然会飞。”
见小女孩一片平静,酥酥诧异道:“你不怕我?”
阮阮略一沉默,低声道:“人死了都会变成鬼的吧?也就说,我还能再见到爹娘,是吗?”
酥酥无助地看向陈烛。
陈烛回瞪一眼,看你惹出来的好事,自个解决!
酥酥揉着小女孩的散发,想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道理来:“阴阳有别,若是你见到他们,说明你已经阳气衰弱,成了将死之人,人死灯灭,为何老是要纠结过往事呢?”
灵物寿命不尽,她自诞生起,便不知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任何一个人的离去,对她来说,也是像挥手说再见那般简单,哪里知晓人类情感。
阮阮哽咽,她知道哭出来会让红衣姐姐难堪,强忍眼泪不落。
陈烛呵呵一笑:“酥大小姐阳气旺盛,旺到我这间小宅子都快装不下了,要不我送你到乱葬岗与那群小鬼交流,增点阴气如何?”
他连唬带骗,把酥酥下回屋内。
陈烛笑道:“阴阳有别不假,但我可是神仙啊,有啥要对你爹娘说的,我去传话。”
稚童都能揭穿的谎言,阮阮却信以为真,小脸浮现认真神色,抬眸轻声道:
“能不能告诉爹娘,我这一辈子能够做他们的闺女,已经很开心了,从来不觉得我过的比旁人差,学塾的那位赵姐姐,她每天都能吃上糖葫芦,但阮阮不羡慕的,真的,一点不羡慕……”
其实那位赵姐姐,瞧阮阮可怜,每次吃糖葫芦都会留下一颗,她每次都舍不得咬,含在嘴里等它化开。
但是她不羡慕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生悲苦,莫过于此。
陈烛微叹,施展灵眸,显化出花里胡哨的神仙手段,原地站半刻,轻声道:“你爹娘说,他们能够遇见你,就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还嘱咐你莫要太过惦记,好好活下去。”
“谢谢你。”
阮阮微笑,比每一次笑的都开心,心结就此打开。
“走,我带你去吃糖葫芦,管够!”
……
……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良好青年,哪怕穿越至此,也保留着写日记的习惯,下面咱们瞧瞧陈公子的日记:
“祥福十一年五月初七,天气……呃……时阴时晴,京都一切正常,疫毒尚未发作,史成厢那臭小子又能装x,听茶馆先生说好像还进宫,面了圣,啧啧啧,看你几时完。”
“五月初八,酥酥又毁了我几斤猪肉,还是改不了乱洒盐的毛病,决定了,下次再这样,就把她送到寺庙里去,超度算球!”
“五月初九,阮阮身体有变,突显异象,应该是心障消除所致,这圣体太牛逼了,还没开始修练,就已经能通引天地灵气,淬炼己身,将来又多一条可抱的大腿。”
“五月初十,瘟疫毒发,死了数十个百姓,那史成厢还能沉住气,别着急,有你哭的时候。”
“五月十一日,死亡人数过百,史成厢成了众矢之的,不能装吗?不开讲会吗?再嘚瑟一个给你陈爷爷瞧瞧。”
“五月二十二日,上官珠那丫头来了,那一辆辆马车,里边儿装的可都是真金白银,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我的殓尸铺有着落了……话说上官那老头不亲自登门,是不是有点不给我面子?”
“五月二十三日,疫毒彻底爆发,一夜回到解放前,比先前更惨烈,我去了停尸场,那死人,啧啧啧……一排排的,真壮观啊。”
“五月二十四日,回皇城院守值,宋任生来了,说是他们主办把我调到二处,哎,安逸的日子没了。”
“五月二十五日,承和医馆派人登门,我没搭理,当初那个医圣是怎么对我说话的?那老头子不亲自来,老子绝不出山!”
五月二十六日,便是今日。
京都局面彻底失去控制,圣上震怒,派刑部将史成厢关押起来,曾茂先呢?
他站在甲五号院,叹息过后,上前敲响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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