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福十一年,四月初四。
京都横生瘟疫,染者数万计,郊土白骨,尸身露天而焚。
一时哀声遍地,家家缟素。
承和医馆,已经忙的不可开交。
“寻到病因了吗?”
“没有。”
“是否会人传人?”
“无法判断。”
面对校尉的提问,老馆主曾茂先轻叹:“病例起初是三月传出,诊断未果,便没在意,没想到短短时间,扩散竟如此迅逼,我承和医馆是全大楚的罪人啊!”
“曾先生无须自责。”
校尉眼神柔和,他近日听过老馆长的事,为根治瘟疫,常常彻夜不休,一大把年纪,头发又白几根。
就是这瘟疫……至今为止,已经死万人了啊。
若是再不研出药物,朝野恐生乱。
民间哀声载道,都说是大楚亡国前兆。
大理寺抓了几个散谣的头子,又有什么用呢?人心是止不住的。
“宫廷御医几日前便开始研究瘟疫,仍未果。”
“昨日死了个三品武夫。”
“纯粹武夫专门淬炼体魄,竟也抵不住毒气侵袭?!”
校尉深深皱眉,满面愁容。
“成了!成了!”
一名学徒兴奋的跑起来,激动道:“史御医研制出根治药了,方才硬生生的把一名学宫弟子救活!”
“什么?!”
“天佑我大楚,幸楚有史!”
曾茂先颤抖,招了招手:
“快,带我去见见小史。”
校尉劝道:“先生劳累,既然解药已成,便多休息吧,何苦操心。”
曾茂先双目通红,无比自责:
“瘟疫能蔓延到这一步,我是第一责任人,就是学十二先生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休息?我配休息吗?”
校尉叹气,医者,救人也,劳心也。
曾茂先被学徒搀扶,来到室房。
“神医啊!”
“大恩大德,铭记在心!”
御医史成厢,正接受家属跪拜,谦虚道:“份内之事,怎当此谢?”
躺在病榻的学宫弟子,气色好了许多,诚心道:“多谢史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再偿。”
史成厢拂袖一挥,大义凛然:
“我辈医师,救死扶伤乃是天经地义,何求回报?你莫要再侮辱我!”
曾茂先暗自点头,轻声唤道:“小史啊。”
“哎呦。”
史成厢愣住,拍了拍脑袋,上前去搀扶老人,恭谦道:“先生,有事招呼一声便好了,怎值你亲自劳架?”
“你啊,当我先生还差不多。”
曾茂先摇头微笑:“这是桩大功德啊,当了半辈子的大楚神医,往后就该退位让贤喽。”
这史成厢,原本是风雪中无父无母的弃婴,曾茂先瞧着可怜,抱回医馆,悉心照料,传授医学,待如亲子。
史成厢也不曾让人失望,医术高飞猛进,不仅成了医馆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还考入宫御司,成了皇家御医。
“先生,您焉如此折煞学生?”
史成厢一惊,惶恐不安。
真情假意,犹未可知。
曾茂先正色道:“事不宜迟,赶紧大量研制解药,京都还有上万人等着救命。”
“好的先生,学生这就去安排。”
史成厢允诺,退了下去。
“曾先生,馆外有人求见。”
一名学徒上前来,微微行礼。
“瘟疫盛行,熟人连门都不敢出,谁会赶在这时候见我?”
曾茂先疑惑不解。
学徒犹豫片刻,缓缓道:“是皇城院的墨袍……”
言语落下,满堂皆惊。
京都有句俗语:
墨袍登门,哪怕身居高位,也得家破人亡!
曾茂先眯了眯眼,自认一生清白,吩咐道:“身正何惧影斜,把他给我请上来。”
“是。”
学徒退了下去,不一会,领着一名墨袍少年回到室房。
“大人有何事?”
曾茂先定眼一瞧,眼生,从未有过交集,而且皇城院这般年纪的墨袍,实属不多见。
墨袍少年听说过老人事迹,被尊称为大楚医圣,深吸口气,俯身作揖:“晚辈陈烛,拜见先生。”
“陈烛?”
曾茂先思考片刻,记起来了。
“你是李尚书府的赘婿?来寻我何事?”
曾茂先与李元峰的关系极好,当年还曾救他一命,这都是不刻意回想,就想不到翻不动的老黄历了。
“我能根治瘟疫。”
陈烛开口,话语惊人。
曾茂先愣了愣,摇头道:“老夫不曾听说过你会医术啊。”
陈烛从怀中取出黄纸,上书写有解毒配方,言道:“京都之乱,并非是瘟疫,而是东岛细作在食粮中洒毒。”
“荒谬!”
曾茂先怒气冲冲,一把推开陈烛掌心,斥道:“任何毒物,在高温之下皆无法存活,你是来戏耍老夫的吗?!”
陈烛愣住,不知如何解释,这配方毕竟是他从光阴长河中抄录下来,本身也不懂医术。
“先生何不试一试?”
“哼!”
曾茂先冷哼,漠然道:“老夫的弟子已经研制住解药,不劳你废心了。”
“研制出解药了?”
陈烛懵了,这配方何其复杂,他光抄就将近用去一个时辰,近万余字,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破解了?
“先生可否容我观看配方?”
“不用了,愈者便在此处,你一问便知。”
曾茂先指了指学宫弟子。
陈烛抬眸望去,气运术悄然施展,可观人命数。
那名学宫弟子,气息灰白,死意环绕,活不长了。
“这并非已解毒,只是暂时不会毒发,若不根治,就离死不远了。”
陈烛收起气运术,轻声道。
“就算是墨袍,你又安敢污蔑史神医!”
学宫弟子身体虚弱,声音在此刻倏然拔高。
“我看在李尚书的面子,对你抱有几分善意,莫要在胡言乱语,滚出去!”
曾茂先神色激动,下了逐客令。
陈烛目光微寒,漠然道:“若是将来出了什么意外,可到城东,甲五号院寻我。”
他留下一处地址,转身离去。
既然如此,我便冷眼看万万人死在身前。
陈烛之所以会再给曾茂先一个机会,是因为方才他踏入医馆时,门匾上书刻写的一句诗词:
但愿世间无疾苦。
宁可架上药生尘。
陈烛前世便死在无药可医,如今看到这一句话,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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