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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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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爱花注视着王五的尸身,最后目光又挪到王五身旁的大刀上,他俯身拾起,分量压手,看来足有三十多斤。

    伸手拂去刀上附雪,寒光如镜。“果然是把好刀。”沈爱花盯着刀锋,喃喃说道。

    突然,他又转过身,提着刀径直向王五藏身的那地洞口走去。

    地洞中黑幽幽毫无光亮,而且尚有烟雾冒出,原来沈爱花用石头堵住的树洞竟是这地洞的烟囱。

    王五是辽东有名的巨匪,看来他不仅会杀人放火,原来对挖洞竟也颇有造诣。他竟然能想到将空心的枯树和地洞挖通,在地下埋锅起灶,用树洞通烟。

    沈爱花实在很想进去看看,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洞,能容纳下像王五这样的人在地底躲避一冬。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进去,因为烟囱被堵,地洞中此刻已充满浓烟。

    沈爱花望着缓缓冒烟的洞口,他明白,地洞里可能还有王五随身携带的银两,也许没有一万五千两,但起码会有一些的。

    可他还是没有进去,因为他更清楚,那是王五的银子。

    无论那是王五从哪里偷抢来的,但现在都已是他的,沈爱花只想要他的命,不想要他的钱。

    一个人如果要了别人的命,还要搜刮他的钱,那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沈爱花虽然也杀人,但他却绝不做强盗。

    “杀人越货”虽是一个词,但“杀人”和“越货”本却是毫不相干是两回事。

    所以,他就又捡起地洞旁的木板重新将洞口封死,再覆上白雪,如果还能再多下些雪,遮住脚印和血迹,这里就又会变的和以前一样,空荡、寂寞、和平安宁。

    不过也会有一点和以前不一样,那就是现在地上多了一把刀,王五的刀。

    那是沈爱花临行前突然插到地上的,他是这样说的:“你的人我要带走领赏,但你的洞和刀始终是你的,所以现在这洞等于你的坟墓,这刀就作为你的墓碑吧。”

    走时的脚印比来时更深,因为雪又下了很久,更因为沈爱花的肩上又扛了一个人。

    一步一陷,他扛着王五高大的尸体又返回到栓马的大石旁。

    他本该砍下他的首级,在这种情况下,只带一个人头当然要比把整个人都扛在肩上轻松的多。

    但沈爱花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的刀是杀人的刀,只有杀猪宰羊的屠夫才会用菜刀砍下牲畜的脑袋,沈爱花不是屠夫,他的刀不是菜刀,王五更不是牲畜。

    脚步声老远便已传回,树上吊着的那人几乎已冻得昏迷,听见声音,终于睁开眼睛,挣扎着大声叫道:“沈……沈大侠!你赢了!我……我早知道王五绝不是你的对手。”

    沈爱花并不理他,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他将王五放到马背上,解开缰绳,看也未看那人一眼,就好像这里从来就只有他一个活人,牵马沿来路返回。

    那人立刻精神起来,奋力摇晃身体,大声叫道:“沈大侠!我!……我呀!沈大侠莫非忘了我吗?!”

    沈爱花脚步不停,竟似全没听见。

    那人在身后又叫:“沈大侠!沈大侠你答应过我,只要找打他,就放我一条生路,你答应过我的!”

    沈爱花全然不理,又走几步。但那人却撕心裂肺般叫的更响。

    沈爱花呼出一团白雾,虽然脚下不停,却终于朗声说道:“我说过不杀你的,就绝不会杀你,而且现在你自由了!”

    “可你还吊着我呀!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活活冻死!”

    沈爱花再不吭声,越走越远。

    “沈大侠!要不你把我也带回去!交到衙门,起码还能换几百两银子!沈大侠,我还有用啊!”

    沈爱花轻轻拍了拍坐骑鼻梁,好像自言自语,大声道:“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的脑袋能换个好价钱,而另一种人就只是个带路的。”

    只听那人又在身后远远叫道:“沈大侠!沈大侠你听我说!沈大侠!……”

    沈爱花已走的远了,他更没有回头,看不见那人吊在树上杀猪般拼命挣扎,就仿佛是一只正在疾风中剧烈摇摆的风铃。

    “沈大侠!沈爱花!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

    风在吹,他的叫声又被隐隐送到沈爱花耳中。

    “你居然骗我!你居然敢骗你老子!…”

    “沈爱花!你以为你真是什么大侠吗?!狗屁!狗屎!你不过是个婊|子养的狗杂种!”

    “沈爱花!……狗杂种!……婊|子养的狗崽子!”

    “我绝放不过你!就算变成鬼我也一定会回来要你的命!沈爱花!……狗杂种!……沈爱花!!!……”

    沈爱花当然都听见了,每个字都听的轻轻楚楚。不过奇怪的是,他的反应却好像偏偏又什么都没听见。

    他脸上非但一点生气的表情也没有,嘴角甚至反而还慢慢浮现出一抹笑容……

    ……

    天更黑,风已住,雪稍小。

    沈爱花牵着坐骑缓缓走下一处山坡,他眼望前面山坳,心中略宽。

    他认识前面这山坳,准确的说,是他记得这山坳中的一间小木屋,那是他上山时就住过的一个落脚点。

    小屋不大,可能是以前山中猎户留下的,屋中有火炉和土炕,他上山时特意预备下了木材。

    炉火旺盛,沈爱花裹着裘皮半躺在火炕上,门窗已经封严,屋中并不算很冷。

    还好小屋够大,他勉强将坐骑也牵进了屋里,王五的尸体就平方在墙边。

    屋中已没剩下多少地方,沈爱花看了看王五,又看了看坐骑,忍不住笑了,低声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死人,一匹马,挤在一间屋子里过一整夜。”

    他笑容未消,但双眼中却已渐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炉中火焰噼啪,沈爱花转过头,火焰立刻将他的脸映照的通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凝视着火焰,久久不动。

    他喜欢自由,所以他总是追逐自由,现在他的确拥有自由,可是除了自由,他还有什么?

    他仅有的,出了他的刀,似乎就只剩下孤独。

    一个人想要自由是不是就难免会孤独?人只要活在世上就难免会和别人产生联系,可一旦和别人产生联系又势必会限制自己的自由,所以,自由的人是不是就只有孤独?

    沈爱花终须眨了眨眼,他似乎蓦然明白了什么,孤独——岂非就正是最极致的自由!

    火已不知何时熄灭,可小屋中却也不再黑暗,沈爱花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他就大吃一惊!

    他本以为看到的会是坐骑熟悉的马脸,可眼前出现的赫然竟是一个小姑娘清秀稚嫩的小脸。

    她十来岁年纪,小脸微红,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抿笑的小嘴旁还带着两只浅浅的小酒窝。

    沈爱花一见之下不禁向后一仰,惊道:“你!……你是谁?!”

    那小姑娘咯咯大笑,道:“这人真是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沈爱花皱眉揉了揉又酸又痛的脖子,这才看的清楚,原来这小姑娘不仅面目清秀,一身穿着更是华丽。

    她头顶身上穿戴白狐裘衣帽,腰间束着一条缀玉小皮带,带下竟还配着一柄精美别致的小金刀。

    她脚蹬一双牛皮小靴,负手而立,虽说不上亭亭玉立,却也俨然就是一个小大人。

    沈爱花眨了眨眼,苦笑道:“小……小美人儿,你是怎么到我这屋里来的?几时来的?”

    小姑娘又笑了,得意的道:“哼,连别人到你家里来了都不知道,看来不仅是懒虫,还是个笨虫!”

    沈爱花看着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颐指气使,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正欲再问些什么,但就这时却突然注意到,原来屋中的坐骑和王五的尸体竟然都已不在!心中一惊,支撑着想要坐起,但刚一起身,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不由的又只得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只听屋门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便听那人先说了一句:“啊,沈公子醒了!”

    随即又是一声大叫:“沈公子醒啦!快!醒梦汤!净面水!准备为公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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