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等多久,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地上一团积雪猛地爆开,紧接着一道黑影如炮弹般从地下飞射而出!
沈爱花却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没有出声,没有吃惊,显然这一切都已在他预料之中。
他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那突然出现的大洞,喃喃的道:“如果不是那人带路,恐怕就算十辈子我也绝不可能找不到这里。”
一个如虎啸狮吼般的声音这时突然传出:“可你还是来了!”
沈爱花缓缓转过身,立刻就看到一个大汉,壮如小塔,身穿虎皮花袄,手提鬼头大刀,两个眸子似电,满脸须髯如钉,龙精虎猛,宛如天神降世,傲立在雪地之中。
沈爱花凝视着那大汉,过了很久,终于问出两个字:“王五?”
那大汉并不回答,反而也缓缓问出七个字:“‘赴汤蹈火’沈爱花?”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却也都等于给出了答案,不回答岂非也就是一种回答。
沈爱花终于笑了笑,道:“也不知是谁取的这外号,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叫我‘赴汤蹈火’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五道:“一个人若为了杀另一个人,甘愿在数九寒天顶风冒雪赶几百里山路,这种事能不能算作赴汤蹈火?”
沈爱花眨了眨眼,道:“也许……可以算吧?”
王五道:“所以赴汤蹈火的意思也许就是说,你一向是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
沈爱花又笑了笑,道:“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王五目光闪动,突然提高声音,道:“因为我们本就是一类人!”
沈爱花皱了皱眉,道:“我们是一类人?”
“不错!”
“哦?那我倒愿闻其详。”
王五的脸上终于也露出笑容,冷笑道:“我先问你,我的脑袋现在值多少银子?”
“一千五百两。”
“多还是少?”
“绝不算少,在我经手的人之中,下首级是第二贵的。”
“那第一是谁?”
“南的青面蛇,一千七百两。”
“青面蛇?”王五鼻子里哼了一声,虎吼般道。“一个吃耗子的长虫,凭什么会比我贵?”
沈爱花笑道:“蛇当然不应该比老虎贵,只是有时候找一条长虫却要比找一头老虎困难的多。”
王五大笑:“好!”笑声停止,他盯着沈爱花缓缓又道:“你杀人,我也杀!你爱财,我也爱!你杀我为赚一千五百两,但我在这山里藏了至少一万五千两!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为了高兴不择手段,所以我们本就是一类,所以依我看,我们这类人实在应该做朋友……”
沈爱花凝视着王五,他实在没想到,这人虽外表看起来粗鲁彪悍,但内心的想法却竟然如此细腻灵活。他仍看着王五,故意缓缓呼出一团白雾,悠悠说道:“可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
沈爱花道:“我这个人喜欢自由,最怕麻烦,但下却最喜欢惹麻烦,所以若和你交朋友,我岂不是也会惹上一身麻烦?”
王五皱了皱眉,冷冷说道:“所以,你不想和我交朋友?”
沈爱花抬头看了看漫天飞雪,又看向王五,悠悠道:“交朋友本来就已经很麻烦,更何况还是你这种朋友。”
王五缓缓提起大刀,伸手慢慢抹掉刀身上的冰雪,寒光闪耀,冷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爱花道:“你问。”
“你一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而且江湖上一向传说你的刀很快,那么我想知道,你的刀下莫非当真从未失手?”
沈爱花注视着王五的大刀,道:“失手三次。”
王五道:“那么得手多少次?”
沈爱花沉吟道:“也许……有五十次。”
王五慢慢活动握刀的手指,凝视着沈爱花,缓缓道:“十分之一还不到……那么,你有没有可能再失手一次?”
沈爱花笑了笑:“也许会吧,但我实在不想再失手。”
“为什么?”
“因为我这种人一旦失手,就很难保证还会再有拿刀的机会。”
王五冷然道:“不错!失手的人就应该死!”
“那么在死之前,我也想知道一件事。”
“说。”
沈爱花道:“我听说你小时候家里很贫苦,父亲早亡,两个哥哥很早离家求生,大姐病死,二姐也被你母亲无奈卖给地主家做丫头,你是家里的幼子。”
王五冷冷道:“不错。”
“我还听说,有一年你母亲病重,身体虚弱,家里又实在没有钱为她进补,所以你就用刀剜掉大腿上的一块肉,为母亲做了一碗肉羹。”
王五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变化,是不是因为老虎的内心也有柔软温情,也有尚能被打动的一面?
但这种变化只一闪即逝,王五的目光立刻又变的冰冷锐利,他注视着沈爱花,冷笑道:“没想到这种陈年旧事还会有人知道。”
沈爱花目光闪动,逼视着王五,道:“我想知道,一个人既然可以割肉侍母,却为什么还能忍心杀死别人的母亲!虎毒不食子,难道当真只要是别人的孩子就可以下口吗?”
王五没有回答,他只看着沈爱花呵呵冷笑,而且越笑越响,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到最后甚至已变成纵声狂笑!
他大笑着,道:“不错!看来我们确实不一样,本以为你可以做朋友,却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一个婆婆妈妈的太监!
我可以割肉侍母,但我也要吃饭,我没有儿子,谁来侍奉我?所以我当然就要吃别人的儿子!谁挡我,我就杀谁!虎狼可以吃人,当权的奸佞贼子也可以吃人,我为什么就不行?
不但要吃,我还要吃得饱,要比谁吃的都好!所以我活到了今天!”
沈爱花不再说话,风又再吹,他注视着王五,雪花打在脸上,只觉好像比刚才更疼,很冷。
王五的乱发在风雪中飞舞,两只刀一眼锐利的眼睛盯着沈爱花,看起来就像是雪原上即将扑咬过来的饿虎。
两人伫立对视,如果不是风雪还在继续,或许会让人以为时间已经停止。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风雪还在呼啸,天色却已渐暗,两人的脚已深深陷入积雪,头顶和肩头的雪也已落的更厚。
突然,风又起,鸦又叫,天地在这一瞬间似已融为了一体。但就在这时,寒光闪动!两个黑影突然如箭一般相对射出!
光又闪,风仍啸,但人却已停住……
血正顺着刀锋一滴滴流下,当最后一滴血也流下的时候,刀锋就又像刚擦拭过一样闪亮夺目。
沈爱花鼻前终于又缓缓出现一团白雾,他低头注视着脚边,洁白的雪,鲜红的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宣纸上点开了一朵梅花。
只可惜这梅花太过鲜艳,艳的太过刺眼。
刀已回鞘,一朵雪花正落在沈爱花的手背上,他抬起手,注视着雪花在自己手背上慢慢融化,雪水又渐渐风干蒸发在风里。
人岂非也正如这雪花一样,上一刻还晶莹纯洁,飞翔自由,但下一刻却已烟消散,无声无息。
这时,沈爱花突然听见身后传出一种奇异的声音,比风响,比雨轻,沈爱花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这是血的声音!
突然,王五的左颈上迸开一条三寸长的伤口,就像是决口的堤坝,血如洪水般喷射而出!如风,如雨,点点落下。
风更冷了,沈爱花缓缓转过身,王五高大的身躯却已扑面伏在地上,伏在身下的雪上,血红的雪,又一朵巨大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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