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而打扫大半皆是无头尸首的战场则是一件感觉诡异的麻烦事。
回答过赶来的官府捕快的问话后，赵文彦便护送受惊的米清雪返回云中楼，君子有成人之美，自认是君子的宋便独自担下了这件麻烦事。
虽然宋仔细检查了每一个黑衣人的周身，却连一点一滴的线索都没有发现，好似在执行这次的行动之前，就专门有人将他们身上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任何线索全部抹去。
当宋帮着议论着赵文彦刀法如何霸道无敌的捕快们，将一具具无头尸身搬到停放在当铺外街道盖着草席的板车上时，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走进了当铺。
正配合另外两名捕快抬着一具尸首的宋，看清了对方的面庞后则先是将那具尸首帮着抬到了板车上，接着便向着当铺中等候的那人招了招手，两人便来到了街对面的一个安静角落。
宋认得对方，这个男人虽然表面是丹阳威武镖局的总镖头，但却是笑沧海在丹阳的情报头子，于是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江湖百晓生那边怎么说？”
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总镖头好像很惊讶于这个青年竟然会认得自己，接着他凝视着宋略微思考了片刻，笑着反问道：“你就是江湖当铺里的杀手宋？”
“错，我并不是杀手，而是刺客。”宋倒是并没有惊讶对方会认得自己，对于江湖百晓生的情报来说，若是他没有认出自己，那么宋一定会认为他在说谎。
总镖头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看他满不在乎的神情应该是敷衍的动作，接着他便再次问道：“既然你有不输千面郎君的本事，又有货真价实的真功夫，为何要跟着一个赵文彦？”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并没有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总镖头继续笑着补充了一句：“一个自身都难保的落魄刀客，还是一家没什么生意的情报当铺，对于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归宿。”
缓缓地抬手按在了自己腰间的短刀上，宋并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杀气，他歪着头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不是什么好归宿你说了不算，不过你若是废话太多，还是趁现在给自己挑一个好的埋骨地吧？”
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总镖头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接着笑道：“只是随便聊两句，还不至于就直接动手吧？何况官差在此，就算此地再如何天高皇帝远，怎么的也得给这几位官老爷面子吧？”
宋闻言却只是握着自己的短刀，并没有丝毫买账的意思：“所以你最好赶快告诉我百晓生那个家伙是怎么说的，然后就赶快滚，否则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总镖头见状终于不笑了，他警惕地凝视着宋再退了半步，答道：“主人让我告诉赵大侠，他的条件可以接受，只需尽快动身前往杭州即可，主人会安排人在那里接应他。”
宋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话我会带到，若是没什么事情就赶快滚，还有顺便给你主人带句话，若是你们敢趁人之危威胁赵大哥，我一日不死，笑家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总镖头看向宋的眼眸中多了一抹锐利，他同样点头应道：“宋少侠这句话我一定会代为转达给主人。”
不过还未等总镖头转身离开，没有忍住心中好奇的他便最后向宋开口问道：“最后我还有一事不解，你如此死心塌地地跟着赵文彦，就是因为赵文彦曾识破你的刺杀还没有杀你？”
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宋向着总镖头摇了摇头，答道：“这个问题，在你看来一定很是费解对不对？不过我也不需要跟你这样的人解答，因为说了你也不懂，而且你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何为友情，何为忠义。”
总镖头转身离去，冷笑道：“一个收人钱财替人行凶的刺客，还有脸在他人面前谈友情、谈忠义，真是笑话。”
宋站在当铺中，傲然道：“一个做人走狗还洋洋得意的家伙，也好意思在他人面前嘲笑友情和忠义，这才是笑话。”
此时当铺里发生的一切，赵文彦倒是一概不知，他如今正忙着护送米清雪返回云中楼。
可明明并不遥远的路程，他却和米清雪一起并肩走了许久，哪怕米清雪故意走错了路，他也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一起在城中沿着僻静的街道缓步前行。
方才两人如同恩爱的眷侣在布满尸首的院紧紧相拥，直到附近的居民听到厮杀又闻到血腥味报了官，官差赶到才让两人如梦初醒一般地分开。
当捕快的问话结束，宋开始协助官差搬起了院落中的尸首之时，赵文彦才轻声向着米清雪开口询问道：“米，天色不早了，再迟一些米掌柜怕是要担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而一向在自己面前活泼可爱的米清雪，则一直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良久才缓缓地轻声应道：“好，我听你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走了过来，虽然赵文彦很多次想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沉默，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最终都只是咽回了肚子里，他不知该从什么话题开始，自然也不知该何时开口。
米清雪则从一开始就使劲地跟自己衣角较劲，就只是沉默地跟随着赵文彦的步伐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不过每次在街道转角处她却总是先一步领路，却总是挑选远离云中楼的那个方向走去。
所以这两个人当下便碰到了一个很是有趣的情况，那就是虽然两个人已经走了很久同时也走了很远，但是却距离两人最终的目的地竟然越来越远，仿佛能一直走到明日拂晓。
也许是走了太久太远的路，米清雪有些累了，于是她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向赵文彦问道：“文彦哥哥，你难道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来说，这个暗示不可谓不明显，既然赵文彦是一个傻子，他也能明白米清雪言语中的含义，刹那间他的内心是欣喜的。
只不过片刻的欣喜过后，赵文彦便想起了先前当铺后院之中满地的尸首，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保护着米清雪退入房中时，她脸上的惊慌无助和泪痕。
“所以你认为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去报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贸然去报仇，万一你没有这个实力，出身未捷身先死，如何？”
冷不丁的，赵文彦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之前质问徐展的那句话，现在，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用高亢的声音在质问着自己。
赵文彦，单单是此次金陵之行，便让你身上到现在还有未痊愈的伤势，若是有万一的话……你还来得及为雨报仇，便死在了至尊或是江湖其他人的手中，米又该怎么办？
米清雪布满泪痕的脸伴随着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赵文彦的脑海之中，他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语气也在逐渐变得激烈起来。
你因为自己虚幻的江湖梦离开了雨，将她一个人弃之不顾从而导致她的香消玉殒，现在你又要因为你自己自私自利的爱慕，抛弃昔日雨的情谊，然后再害了米这样的好姑娘吗？
心中仿佛一块重若千斤的巨石，压得赵文彦感觉自己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思考了良久才缓缓地开口答道：“米，我……其实我……”
米清雪抬起头看着赵文彦，当赵文彦低下头看到她挂满泪滴的笑脸时，原本相好的话却再一次在心底破碎开来，重新无话可说的他愣愣盯着笑着泪流的米清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赵文彦突然很讨厌起这样的情况，他很想赶快摆脱这种莫名的无力感，他甚至在下一刻开始讨厌起了这样的自己。
赵文彦，你到底在说什么！赵文彦，你到底在做什么！赵文彦，我还真是佩服你，能够让每个倾慕你的女子都这么悲伤，老天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伤害那些好姑娘的心吗？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赵文彦想要替米清雪拭去脸上的泪痕，不过下一刻米清雪却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赵文彦的手：“文彦哥哥，你知道吗？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便喜欢你了。”
米清雪注视着赵文彦，赵文彦却不敢去看她的双眸，却不能阻止他的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耳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还是玩不了雨姐，我也知道，我在你心中永远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但是……但是我……”米清雪的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少女只能紧紧地抓住赵文彦的手啜泣着，然后她被赵文彦直接拉入了自己的怀中。
来不及多想，赵文彦只是本能地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搂住浑身因为啜泣而轻轻颤抖的她，苦笑着柔声说道：“其实我这样一个人，不值得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我如此的。”
在怀中的少女逐渐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将头又一次贴在他的胸膛上，接着她便轻声答道：“值得的，我认为是值得的，那就是值得。”
“掌柜的，咱们是去接姐还是不去啊？这都跟了一路了，这么跟着好像不是事啊！”僻静的街道那头，挑着灯笼的米掌柜和二蹲在巷子口，正向着街道的另一头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听到二的抱怨之后，米掌柜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沉声叮嘱道：“你子能不能声点？走两步路怎么那么多屁话，怎么，这个月的月钱不想要了？”
接着，米掌柜又从巷子口探出头向着街道另一头张望，接着便笑着嘀咕道：“哎，这就对了，早这样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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