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铁锈与手指接触所带来的阵痛，焮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让月光从一个肩膀宽的缝隙里射入教堂。他清晰地看到了光芒之下的尘埃。
汗水浸透了全身，难以忍耐的刺鼻腥臭几乎夺取了他的嗅觉，视野中出现了更加浓郁的黑暗，扶靠着一旁的雕塑，竭力使自身不再倒下。他惶恐地瞭望着整个内部教堂，窗口依然是那么得破旧，生满了蛛网，撒进来的月光都被滤过的更为暗淡，神话角色的雕像也似笼了一层轻纱，让这个场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神圣感。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整齐紧凑的木制座椅，此时却被摆成一个规则的圆圈，就好像是一群观众在等候音乐家的演出。
焮踉跄地向前走去，希望能发现些什么。这里与外面很是不同，没有遍地的血泊，也没有令人心悸的安静，有的只是铃铛的响声越来越清晰。
忽然的沉默有些让他措手不及，一切都只是在一瞬间。他使劲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圆圈的中央哗得燃起团火焰，整个教堂顿时溢满了灼人的气息，炽红的火光照亮了一大片区域。
不可思议的场景在焮放下手臂的同时，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视野之内。
木椅上坐满了人，镇上的居民无一例外都在此处，起先由于光线的晦暗他并没有注意到，如今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个扭曲却熟悉的面孔泛着诡异的幽黄。他不解为什么大家要在这个夜晚聚集在这儿，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原本教堂的座椅远远不足以容纳如此数量的人，但他们以一种极度不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一起，竟然勉强维持住了局面。更为费解的是，所有的眼神均是一般呆滞，无论脑袋偏向哪里，瞳孔都死死盯住圆圈正中，这般姿态甚至可以称作矫作，这显然并不是他们想做的事情。
焮犹豫地朝前踏了一步，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悄然瞪着那些曾是多么熟悉的脸，极力压抑内心那股无声息的恐慌，他多么期望有谁能够认出自己，向他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表现出鲜有的冷漠。只是……
耳畔的噼啪声忽然密集起来，在他靠近的那一刹那，就仿佛只有火花意识到了焮的存在，一股刺鼻腐臭的焦灼气息随着火光的缩小溢散开。焮还未从眨眼间的惊愕中回复过来，灼热的刺痛便淹没了他的神经。
????“多么令人幸福的崇高啊！”当喷涌而出的火浪把森寒的教堂照的灯火通明，伴随着那个难以令人忘却的声音——笑着但像极了号哭，兴奋却又几乎痉挛——所有的一切都闪烁着炽红的火光。
顿时，教堂内全部的火笼子均被点缀上灼目的灯火，仿佛一场即将拉开帷幕的盛宴。然而躁动过后仍然是死寂。
焮的胸口剧烈颤抖起来，脸上刻印着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甚至感到心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看到了，这次终于清晰的看到了，为什么大家的表情会那样的陌生，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夜晚聚集在这贴近墓地的教堂。
为什么呢，失去灵魂的人们能对戏耍他们的魔鬼做些什么呢？他们僵直的躯体不过是一具空壳，就连血液都没有一滴。
这样的场景，任何诗篇中也不曾出现，没有谁能享受到这般痛苦，只是除去这些被魔鬼所眷恋的人。可是他们，又有何罪过，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一张悬浮于身躯之上的脸刹那间闪烁到焮的面前，与他的鼻尖只存在着极其微小的间隔，腐臭的气息使他的神智又返回到躯体，它的面貌，让焮毕生难忘。
这是一张扭曲到什么程度的脸庞，只有焮自己知道。总之在那个时侯，他癫狂的手指若是再深入一毫，眼珠就会被自己连根拔起。
他绝望地哭号使得一切都在跟着震颤，整个半圆穹顶的四壁，跃动的火苗散发出浓黑的烟影，教堂外的梧桐落下了一片干枯的老叶。
“我最为真挚的友人啊，你为何哭泣，”那个响亮而令人心悸的呻吟夹杂在焮的哭喊声中，“难道你不是来参加这个死与颓废的欢宴吗？”
“我甚至曾对最没有诚信的神祇发过誓，谁要能来与我同乐，谁就是我最至高无上的友人！”
“对于您的姗姗来迟，我感到十分抱歉，今晚的主角不是你。”
“但是，如果您能在此列席的话，对我而言——就是无比荣幸的喜悦了！”
呻吟愈发嘶哑响亮，到后来简直震耳欲聋，那个脸庞的主人——被残破黑袍覆盖的躯体，无法休止地悸动着，两只苍白而又覆满褶皱的手臂朝着教堂的顶尖挥舞，可周围却并未因此有一点轻松的气氛。焮停止了哭泣，眼眸中隐约含着一滴晶莹的水，即使嘴角还在抽动，可身躯没有继续颤抖。
因为他发现，那个不堪直视的它，同样噙着热泪，尽管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被舍弃者在此聚集吧，我们这些为了鄙视和诅咒而存在的怨念——”
“一定能够传达给所谓的神！”
焮忽然抬手捂住无法合拢的嘴巴，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弓下身体，蜷缩着的背开始痉挛起来。他的耳朵在巨大嘶喊中分辨出了什么细微的不同。
“祈祷？不要听信所谓的希望，它们不过是些无稽的谎言，是可悲的神收徕信徒的借口。你们啊——”
“请容我以自身的鞭挞来赞美你，傲慢的神啊，冷酷的神啊，胆怯的神啊！我要把你们拉下愚蠢而驯服的宝座——”
“一同来享受这世间，无尽的绝望！”
它仰视着教堂的穹顶，黑袍包裹下的脸看不到表情，那让苍穹为之震颤的声音才落下，周围就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焮伏在刻满赞美诗的地板之上，手臂不住得朝前方探去。粗浊的喘息时断时续，声音竟也被刻下了悲凉与沙哑：“被舍弃者……被谁——被谁舍弃？”
“被那所谓的命运啊，朋友，”它抽搐的号哭声成为了话语中的背景，“或者可以说是，你们信仰中的神！”
“我曾对他们是如此的崇敬，却无数次遭到命运的遗弃，但我的虔诚没有因此而做丝毫的改变，然后我的生命也就愈发暗淡……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才明白，所谓的神啊，根本没有什么准则，他们哪里是在惩罚我，他们其实是在戏弄我啊——”
“戏弄我对他们最宽容博大的爱！”
焮竭力堵住双耳，企图摒弃这大的骇人的声音，“主，主是不会原谅这……主是慈悲的。”
“亲爱的朋友，如此美妙的夜晚不应该用这样的愚蠢字眼来点缀……”
“看到这些傻瓜了吗，他们不愿赴这永恒之约，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可笑地念叨着他们的上帝……有谁理会吗？原本他们可以在这盛宴上与我纵情狂欢，而如今——”惨痛的哀嚎彻底变成了呜咽，矫揉的音调，凄厉与死寂在这死与颓废的音乐会上杂乱无章的出现，仿佛无数幽灵在啜泣。
“他们只能沦为观众席上的看客了……”
“只有你，只有你来尽一个友人的责任，挽救我于寂寞与令人憎恶的安静之中，只有您是我的贵宾，相信您也不会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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