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我不会像你一样，一无所知。”秦章气愤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听我的劝，可以去学宫。”
李栀端坐着，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但更像是在发呆。
当一个人沉默的时候，别人很难猜想出他在想什么。
喜怒哀乐，什么情况会沉默？
大多数情况，应该是哀吧。
秦章也理解李栀的心情，一个人活在混乱之中，活在没有未来的小村落里。终于有一天，一头猪带给他外界的讯息。天漏之人、学宫这些词都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一无所知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点低也是比较容易进步的，也许你去学宫之后，很快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呢……”秦章试着安慰李栀
李栀慢慢地笑了。“学宫我会去的，不过不是现在。你都能够一眼看出我是天漏之人，其他比你厉害的不是更能一眼看穿我？”
“我能看穿你，是因为我用了……”秦章难得遇到一个能够显示自身学识的人，忍不住要开始讲解动神和望炁的奇妙。
李栀显然不是一个好学生，就算是好学生，他现在也不想听讲。“我对你用了什么方法看穿我是天漏之人没什么兴趣，起码现在没有。我现在更关心有没有什么方法能隐藏我的身份。”
彻底败了啊，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兔崽子，却让六十多岁的妖族秦章无言以对。“我们妖族有名为隐形的功法，也许能够帮到你。”
“很好，那就试试。过几天我跟你去兽之迷雾！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
“为什么过几天？你现在就跟老子走得了。”秦章问道。
李栀眼神黯淡了一下。“我要先回李家村，料理一下身后事。不管这趟随你入兽之迷雾能否成功，我都不会回来了。虽然很对不起这五年来抚育我的老头子，但没办法。人是自私的，我也是。”
秦章揉揉鼻子，身为妖族，即便有父母亲人，也理解不了人类的生离别苦恼。“说的真晦气，还身后事。随你的便，但是老子怎么找你？”
李栀收起那副伤感的样子，鄙视地看着秦章“你身为妖族，想找一个人还困难吗？再说我又不会逃跑，我就在李家村。”
“好，一言为定，我带你去兽之迷雾。我倒也想看看，一个被上天遗弃的天漏之人，能在修炼的道路上走多远。”也许是被李栀不想死的想法感染，秦章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说着一些豪气干的话。
李栀瞥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一个比他要年幼的稚童。“无聊。学宫应该有所谓纳新的时候吧？”
“不太清楚，但是如果你要去溪湖学宫我倒是略知一二。我和莫了然打得时候偶然听到他正在为三个月后的学宫纳新做准备。”
“问你也是白问，我不如这几天还在李家村，抽空问问村民，说不定他们知道的比你更清楚。”
秦章气得不停翻白眼，差点冲动地想直接弄死李栀。
闲言碎语说过，李栀和秦章约好了时间，就此短暂别过。
他重新把绳子捆在竹筐上，挑起扁担，向李家村走去。村子距离河边并不远，李栀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家中。
这一片依靠着兽之迷雾的村庄已经接近废弃，村里大片农地荒废着，老人三五成群坐在村里的道路边，东一句西一句胡乱侃大山。年轻人则在仅存的几片田地里耕作。总之，几乎没有生气。
李栀回到家，先是从家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满满一瓢水，痛快地喝着。
“别总喝缸里的凉水，放时间长了小心有虫。”双目半盲的老李头摇摇头，屡劝不止，却仍然屡屡劝说。
李栀喜欢喝缸里的凉水，他觉得甜。以前他对老李头的劝说都是充耳不闻，这一次，他却破天荒放下了水舀，“哦，知道了。今天没钓到鱼，晚上想吃什么？”
“你什么时候钓到过鱼啊？煮点青菜，放点盐巴就行了。”老李头宠溺地说着，丝毫不在意李栀是否钓得到鱼。
李栀真正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钓到过鱼，说是去钓鱼，只是不想看着日渐荒芜的村落，不想想起自己也会日渐荒凉、死去。他只是自私地将自己隐藏在河边，枯坐一天。
今日的青菜，煮得格外可口。李栀的嘴角一直带着笑，看着老李头用没有多少牙齿的嘴巴吃得津津有味，他愈发觉得有趣。
“慢点，我又不抢你的。”李栀用袖子帮老李头擦着嘴。
“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像个人了？”
“我哪天不像个人了？”
几天来，李栀都是用这样的回答敷衍着老李头，直到有一天，李栀的答案有了变化。
“我要走了。”李栀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吓到老李头。
老李头的嘴开了又闭，两片没有多少牙齿的嘴唇紧紧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没有说。
“老头子，这几年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李栀端起碗，吹着碗里的粥。等温度合适，他用木勺将稀粥送到老李头嘴边。“村里的李先生前天走了，学堂也没有了。再说就算有也没用，李先生教的那点东西，简单至极。”
“小栀子，现在村里除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有多少人啊？”老李头狠狠啜了一口稀粥。
李栀简单算了算。“像我这么大的孩子，也就七八个吧。昨天李小刚跟他爸搬到附近的镇子上去了。”
“也是，这个破村子，留不住人啊。”老李头把碗放在桌子上。“吃不下了，老了。”
“我收拾。”李栀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安静地收拾碗筷，擦桌子，洗碗刷碟，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屋檐下，仿佛陌生人，直到入夜，寂寥无声。
“小栀子，明天走吗？”老李头躺在摇椅上，看着他看不清的星夜。
李栀蹲坐在一边，轻轻替他扇扇子，挡蚊虫。“嗯，明天，先和一个朋友去他家。然后，去学宫。”
“你要学那些仙人？”老李头怅然一笑。“年轻时候，我也做过这种梦。不过咱不是那块料，最后还是当个普通人，过这一辈子。”
普通人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前提是，能活这么久。李栀停下了手里的扇子，难得庄重地对老李头用了敬称。“爷爷，我活不到您这么老啊！”
“又在想你梦里的事情？”老李头笑笑。
“嗯。”李栀说。
“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小栀子，人的路是自己走的，你以后的路还长，选择的时候，别走错路。”老李头语重心长。
李栀却反对这种说法。“路有很多，不多走走，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多走就多走吧，如果走歪了，记得及时回头。”
李栀叹了口气，看着院落里晾晒的腊肉，满缸的水，门口缓缓踱步的母鸡。“我走后，你自己没问题吧？”
“这么多年了，没有你小子的时候我不也活着？只是活得孤单，没有小孩子在身边了。”老李头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摇椅晃动，也许，还有轻微的颤动。
李栀微笑着。“可是我不走，很可能过几年你要给我送终了。”
老李头伸手夺过李栀手里的扇子，慈爱地敲了一下他的头。“这孩子，你如果确信不走那条路你会死，那就去走吧。记得，别死了。”
“老头儿，别总说死这个字，晦气。”李栀没大没小地说。
老李头站起身。“没事儿，多说两句也不会早死两年，少说两句也不会长命百岁，睡了。明早你走你的，不用叫我起床。”
小草房和往常一样，李栀等老李头躺下就熄了灯。随着星光璀璨，草房屋顶映射光芒，既渺小又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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