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是一切的开端。
梦中人几岁呢?当时,他也许是七岁,也许更小。
梦中,矮小的木屋,似乎是隐藏在丛林深处,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可惜躲避终有尽时,躲不开的,是野兽凶猛。
木屋的门破碎了,不请自来的人是野兽,也是猎人。他们的猎物就在这个房子里,就在他的面前。
他躲在比矮小的木屋更矮小的柜子里,双手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他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动,透过一条细细的柜门缝隙,他看到那些猎人翻箱倒柜,在寻找什么。
在打烂一张书桌之后,终于有个猎人来到了衣柜前。
“里面有人?”猎人像猎犬一样嗅了嗅,难道是能够嗅到他的气味?“你要不要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猎人在问他的父亲?
是吧,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父亲。
这一切是在梦中,自然记不得他的样子,记不得他的名字,记不得和他有关的一切,却只记得他的声音,当然还有他说过的话。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那样坚决,那样果断,那样……决不妥协!
“里面是谁?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妻子?”猎人用右手染血的刀拍拍自己的脑袋,像是在自责自己的坏记性,很是天真无邪地笑道。“呵呵,我真是蠢了,那么小的衣柜,不可能是你的妻子。再说,你的妻子,不是已经被我杀了嘛。”
“野兽!”他的父亲,用两个字,换来了一顿毒打。
野兽吗?可是猎人穿得很端庄,他们身上的铠甲闪动着蓝色的光芒,胸口蝙蝠样式的纹章看上去也很典雅。与褴褛的父亲和自己相比,这些人显然更加高贵。
“不敬神,是死罪!妖言惑众,更是死罪!”
“神?你们的神不值得敬重!而我说的,是事实!”他的父亲不畏惧那些围着他的猎人,从跪着的姿态站了起来。
这一切是在梦中,自然记不得他的样子,记不得他的名字,记不得和他有关的一切,却只记得他的声音,当然还有他说过的话!
他记得父亲曾告诉过他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也记得父亲让他不要屈服于任何事物,即便是天,也不能强令你做什么。
他只记得父亲的声音,当然还有父亲说过的话!!
即便是天,也会有错的时候。如果你认为你是对的,那么即便要死,也不能跪着向你认为是错的事物或人或神!认错!
“我说了再给你个机会,我数三声,你不把你写的那本书交出来,我就杀了柜子里的人!”野兽的声音,如此刺骨。
“他只是个孩子!你们……太牢天兵难道连孩子都不放过?”父亲的声音,头一次有了恐惧,他是不肯妥协,但是却不是全然无惧。爱妻方才在面前殒命,如今衣柜里的孩童,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那一线缝隙之中,他能够看到停在衣柜门口的猎人变回了野兽,因为是梦吧,他能够看到野兽的身上有一层血红色的雾气。
他能够清晰感知到那团血雾中的腥臭,可梦中会感知到气味吗?
野兽一只手,按在了衣柜门上。薄薄的一层木板,像纸一样,被他撕开一角。
“杀孩子,的确不是什么正义的事情。不过,为了神的正义,即使是不正义的事情,由天兵执行,也就是正义的了。一!”
野兽的手中闪动着蓝色的弧光,那光就像月色下的湖面,就像林间的萤火虫,就像雪地里成群的绿光。
他感到了痛,感到了梦里不应感到的痛。
不是身上的某一处痛,而是水银泻地,从看到蓝色光芒的眼睛开始,头、耳朵、脖子、身体、四肢。如同被一股电流击中,一种流淌着的疼痛,一种让他刻骨铭心的疼痛。在那种疼痛之中,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知道,很痛。
“畜生!”比野兽更恶劣的两个字,却并没有换来更恶劣的毒打。
因为那些畜生在笑,究竟有多少人呢?他的耳朵在流血,但从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分辨,在场的应该有七个人。
那七个人就像在看一场表演,演员,就是痛不欲生的他。
“二!”
收缩了!
一切疼痛,都顺着他的血管向心脏收缩。那一下,就像一万根针沿着他身体每一处肌肤,每一条血管向心脏前进。就在一瞬,那些针汇合了,在他的心脏汇合!
他张开嘴,口中流涎,双目无神。他想大吼,却只能想。他在那一刻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以正常速度四五倍的频率剧烈跳动。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他不知道。
庆幸的是,他还没死,但很可惜,他也没有办法失去意识。
“你真是个好父亲啊,眼看儿子受这种苦,还是无动于衷?”耻笑伴随着唾弃,降临在父亲的脸上。
终于,父亲妥协了。“书……我已经烧了。在你们玄武女宿来之前,我就把它们都烧了。”
“说谎!你肯亲手毁掉你毕生心血?”
父亲站起的身影,再次跪了下去。“真的,我穷尽一生,走遍了鸿蒙大千五方,甚至游历了兽之迷雾,这才了解真相。可是……如果我留着这些,等你们找到我,我的妻儿都会有危险。”
“嗯,你说的是实话,那他就没有价值了。”野兽的笑声,更加刺骨。
父亲用尽全力抓住了野兽的手。“不要!”
“你放心,我不会真的杀小孩子的。被天罚惩罚,他已经是天漏之人,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他也活不到十八岁。”野兽终于,没有说出第三个数。“至于你,就算你烧了那些书,你也必须到太牢受刑!你的刑期是,永生!而且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不许死!”
父亲咬紧牙关,最后看向了衣柜中抽搐的他。“爸爸说的,都是真的。小说里写的,也都是真的!”
神志不清的他被野兽拖出衣柜,扔进了家门口的小河。“可怜啊,可怜。你是会被冻死呢?还是会被淹死呢?或者运气好,被饿死?呵呵,没有了父母的小孩,就像离开了枝丫的树叶,只有枯死这一条路。小家伙,等你到了阴间,记得和阎王说一声你是被十二国大人杀死的,说不定,阎王看在老子的面上会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哈哈哈哈!”
“离……枝?”他没有听清野兽说什么,他只能迷迷糊糊重复两个字,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中的两个字。
这是梦吗?如果是梦,多久会醒?
当他睁眼,眼前的人又是谁?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躺在河边?你的父母呢?你叫什么?”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人,看上去还挺和善,只是,为什么他这么担心地看着自己?
他张开了灰白的双唇,喃喃重复着那两个梦中的字。“离……枝……”
老人听到孩子模糊的话语,只以为是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李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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