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兴龙公社山区，在遍山大体已绿了的春天里，大山中各种有害的东西在同时都活跃了起来，诸如蚊子、蛇、毛毛虫等等。尤其是潜伏在草丛腐楂中的千脚虫，卷伏着像一盘盘香，爬起路来两边密密麻麻的脚，恰似小火车朝前驱动的轮子。成虫通体墨黑或呈麻黄色，被挖断或踩破，露出内里黄白肉汤状似一种令人恶心欲呕的毒体物。在如夹皮沟似的青峰山中，山民们无不厌之。卫中全当上了长峰大队的赤脚医生不久，每天来回或岀诊走于草丛中或林间的毛毛小路，就怕踩了千脚虫的是小心又小心。但偶而还是会踩上一条，脚底会立及发麻让他心里立刻猛地一紧，似比看到血肉模糊的外伤病人还更惊惧。可见，他自身一点不具备对外界带来冲击的抗力。
他在只懂得简单的打针包扎，问病拿药之类最为普通的医疗下，是应该往更高的层次发展的。虽说他并不喜欢西医，甚至像他对生活的现实一样，面向许多事情的认知思想里，还是相当表面朦胧的。只不过是觉得，既然做了有益于众人的事情，那就有责任努力地做好。
他遇上一名非常头疼的患者：一个跟前夫全生女给后夫尽生儿的二婚女人，尽管才三十多岁，那是一年到头“哎哟”连天，叫声随时在山中回响。一年四季黑帕裹头，经常能看到她佝胸驮背--头晕心痛一身是病的悲苦可怜。不知这是生病还是心病，除了给点止痛药，对于真正的施治完全就是束手无策。
更麻烦的还是，乡村中的人们，把二十二岁看成是年岁不小了，首要的任务应该是结婚生子，走人人都需要走的这样一条隐形坎坷之路。让他在看书学习时就不免总是心绪不宁，大约既受生理影响，更受环境所左右。
应当说他在当下，对婚姻无论是怎么想的,都已被周围的人在无形中把他推向未知的人生舞台，在几乎是小学堂一样给人启蒙的高山深沟里，给他介绍对象的热心人不觉间便多了起来。而家在卫生站后面小半里的尤秀兰，是不待有人牵线，就情不止禁的对他发起了攻势。
时不时在午饭后溜到大门朝东，右边是会议室的大队卫生站，不是从竖有三根小圆木的窗外朝里边撒泥沙进去，就是丢点棍棍楂楂之类到里边，反正是要把卫中全从静默无声的房中逗出来，看她红红润柔显得很不好意思的害羞之脸，听她少女鸟那样悦耳的“就要你出来”，或“我在这里，你找不倒我”的说话声，和“哂、、、、、、”的笑声。
若是卫中全回到队上务农,她就要想法走在小伙子前面或在后面紧跟,路稍宽点就尽量的肩并了肩，时不时的撞一下卫中全,脸上通红的好似月季之花--就是到了大田里挖地欠土的劳动中都不离左右，与卫中全真似一对热恋之人。
性格有些泼辣的曹琼芳看见了，在地里站定了的笑道:
“哦唷你们俩个才硬是有点好喃!二爸你该发喜糖了哈!”
挖苕秧地的二三十个男男女女，大多倒是并不在意，男娃儿女娃儿到了一定岁数自会谈婚论嫁，实在不值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卫中全见众人慢腾腾的舞动着锄头，觉得在这苍凉的山底，天天重复着吃做的生活实在平常又无聊，嫩白的脸上很有一些不高兴的直视着个儿略显胖壮的曹琼芳,神态和口气都极有傲气的道:
“长兴嫂你在说些啥子哦?”
说完，他又不太愉快的看一眼比他高一点,穿着兰衣的个子稍算苗条的尤秀兰，神色间透出一股轻篾。
“嘿嘿关心你吗才说你嘛，不关心你舍，”曹琼芳撇了下嘴的说,“理还不得理你哩。”
卫中全避开曹琼芳亮闪闪的大眼睛，禁不住在心里想：
“有这样关心人的吗?秀兰才十五六岁,少不更事梦虫的差不多,你们这些人就会以已度人的瞎猜乱编。”
他心里很自信地认为,在两边高山壁陡入的山谷中，与没文化的人论人生对错是非,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在以文盲半文盲占多数人的山村现实里，很像是生活在古老的群居时代，人要是发情了，找到能满足欲望的对象就行。至于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反正就是水到再开沟只顾眼下的想法。
卫中全以平民的思想太简单深以为诫,觉得自己真要是找对象的话，那是要具有这些条件的:
“女方首先是要有文化而且是上进心强的,思想纯洁,心地善良行为正派。其次是人材要过的去,身体要健康无病,非常热爱生活能正确的对待恋爱问题。”
他对尤秀兰的外貌，可能说不上是喜欢不喜欢，大约是觉得少女没文化又岁数还小，把注意力一门心思的放在男女间的事情上，把人生看的是如此地肤浅，以后在一起生活起来那会是太没意思了。在荒芜无华的乡村中的人生，尤如潭中死水偶儿微波，实在不是年青人再是来也空空去也茫然所应有的无趣选择--赤脚医生算不得什么，到底是一个人有作为的开始，应好好打下基础才行。
在他看来，自已家的真实情况不利谈婚在于，母亲过世与姐姐的出嫁过去不久，用了不少的钱使家中的经济很不景气。要谈朋友和结婚是必会用很多的钱，冒然而为会造成很重的经济负担，使生活陷入困境的了无生趣。加上内心对爱情实质就似一张白纸的昏蒙无知，最好等上几年再考虑个人事情，那才是最为妥当的。
他的父亲是显得有些等之不极了。这个叫卫光发的精瘦老头儿，认为尤秀兰是最适合做儿媳的，忙忙的托了马大娘又请了顾嫂嫂做媒，满心的希望儿子能尽快的和尤秀兰订亲。不过秀兰妈来告诉他，公社木器社的陈师傅请自已帮忙物色一个小伙子，于是就说起了卫中全。陈师傅认为这个小伙子真的不错，就托自己来要卫中全的一张照片，然后陈师傅要让儿媳带回去给那个女子看后再说下一步。卫大爷高高兴兴的找出了儿子的照片，真的像是在病急乱投医。
这事到了深冬里，卫中全听陈师傅说起来才知到，父亲在背后操心铺排，表明最大的心事就是要尽快地娶到儿媳妇。卫中全感到有些不明白：
“父亲干吗比我还遭急十分?”
卫中全听陈师傅说他儿媳那个队上的女孩是一个高中生，看了照片非常的满意，约他来年正月初二切记前往，他还真的有些心动：
“有着高文化那当然是很理想的。问题是，我只是初中生，会不会被嫌弃呢?”
他还意识到再用不了多久时间，尤秀兰会对他亲近到干柴遇烈火，使他无可逃避的会被燃烧起的情焰笼罩--对投入到怀里的异性很难把持，接着便处于私会，动手术等许许多多麻烦的包围中--意中人还不见，美好的青春就已灰飞烟灭，可爱的人又在哪里呢？
就在他为找对象忧疑不决的时候，他的人生好像因寒冷而转折。在山村普遍死气沉沉的大背景下，没有明确的人生追求，没有什么是信念的他，面对尤秀兰对他的攻势更猛，抢着给他当介绍的人在不断摧促，以及秀兰妈有了想把他当女婿，开始格外亲近他的情形下，他的思绪就似空中飞絮，不知东南西北的随风而动的飘荡着。
“我明天跟中召送东西，你跟我去石光公社。”他的二爸相当绝对的对他说：“我要在那里跟你介绍一个女娃儿。咹，我跟你说，那个女娃儿硬是只有那门不一般了。我保证你一看倒，嘿不是吹牛的，你吗肯定就会喜欢。”
卫中全在他二爸家暗模模的堂屋里，明白了二爸请吃夜饭的真实用意--会不会有可能只是寻开心？便心不在焉的说：
“我，我才不想去呢，那么远的地方，是咋个样的一个人咋会了解?”
“你咋个不去?”卫二爸在灯光昏弱中紧盯住侄儿，态度坚决口气肯定的说：
“人一辈子嘛，咹、也肯定就是这些来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得嘛。咹，我当老辈子的未必然还会整你吗咋个？不说是你爸爸托了我，就是不托吗我为侄儿操心也是应该的撒。你对我又是相当的好，我不帮你又还帮哪一个?你要去，明天就跟我一路去。”
卫中全知到自已略矮小的父亲与高大的二爸之间，关系是极其不好的，是不是真有相托之事值得怀疑。对于二爸表现的尊重出于礼貌，实际从内心里是有些反感的存在。他又还是莫名其妙的随二爸去了，听任其介绍的觉得二爸做的真是认真极了。在妻弟草房土墙的昏沉堂屋里，吃着午饭就忙忙的说：
“随便咋个都要把邹坤玉介绍给我这侄儿，请你吗，咹，一定要帮点忙。”
杨于田的鹅蛋型脸上极不自然的说：
“我还有对面堂弟杨于亮，跟邹亚福他们家的关系不咋个好。我看，怕是要去找叔伯兄弟杨于根去说才有把握。”
卫二爸听了放下饭碗就急急的去找杨于根，谈妥了在第二天早晨让俩个年青人先见上一面再说。这使卫中全感到二爸还当真的就是在为他操心忙碌，把他当广告一样做了不少吹捧宣传，好像都是情有可原的。他对找女明友说不上格外的热心，在第二天早晨脸上是无比的平静。
冬天的浅山坝里放眼霜白，广阔的天空明净无，从高远的东方升起的圆圆红日撒出万道金光，给人予无限的温馨!
对丘陵山区充满了陌生感的卫中全，觉得此时是无比的辽阔而又清新，就似春天已经开始，出现了生气让他看到了生机勃然的景象。他的双手插在黄涤卡的裤包里，使上穿兰色涤卡军便装的身子有一种魁武富太相。丰润的脸在朝霞的映照下充满了桃花般的秀丽，在偏分型头发乌黑齐整的映衬下更显其端庄--横眉下的一双稍鼓的眼里，温和似水又不失威严。当一个一米五以上的身影出现时，黑白分明的眼球一下明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娇好结实，瓜籽型的脸那是很白净的姑娘。她一头留海黑发如墨光洁闪亮，上穿兰底白花外衣，下着米色外裤，脚穿一双展新的白网球鞋。一身都是新的步子轻快，就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是啊，参加大队的文艺演出排练，有一个小伙子不知在啥时出现，眼下的人生充满美好的希望。当她感觉到了有一双惊喜的眼睛正紧紧地盯住她，似害了羞地身子急闪猛往左拐，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蹦跳着，在一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表现出的柔软轻灵的活泼身影，在卫中全的脑海中似跳舞一般优美地闪动着。使得小伙子心情激荡，久久地注视着姑娘离去的东南方，一动不动地回味着少女那似惊艳娇羞的动人身姿。
卫二爸招呼道：
“走哦，去赶场。”
卫中全像没听见的沉浸在欢欣里，认定刚才俩人均已感觉到了爱与被爱的相撞，心里应该是都产生了爱情的火花。只要从此开始能走到一起，那么，美好的爱情将得到不断地升华，生活会无限的甜蜜和幸福--真的是让他好期盼、好倾心啊!
卫中全满心高兴地认为人世间的爱情，之所以尤如美酒的令人陶醉，那就是因为两心相爱两情相悦的心心相映--相信这个人类所有的婚姻悲剧，那都是在于两颗心完全不能行成真正的共鸣。
兴奋着的他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地面的冷空气在迅速地汇聚、升腾，似无比忧愁的灰色雾体，正四下里滾动着在眨眼间就已弥合，使整个的天空和大地立及就昏朦暗淡下来。空气里充满了刺骨的寒冷，又混合着浓浓刺鼻的苦涩之味，浓雾就似一种麻醉药的令人活在无知无觉里。卫中全还完全不知晓，名叫邹坤玉的姑娘正好是陷于不太好言说的迷雾之中。
家中的人实在名声不太好，就是她本人的人生事项，完全都是被她的父亲把持着，根本就不会让她能够自做主张--虽然是有心却是无力，暝思苦想的拿了一张照片给石广华大姐，暗示她要交给卫中全发现于事无补，眼睁睁地看到爱走向破灭--她怎么都想不通，卫中全会爱上人材并不如何的杨利仙，是极为突然的就订了婚。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卫中全本人都是糊里糊涂的。直到他要求杨利仙照订婚照被拒，这才感到谈恋爱的事情有些高深莫测，看不出复杂就真的不知有多复杂，因而心思变得格外地低沉起来。
原来他在见过邹坤玉之后，得到的回答是要等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他受对姑娘的爱心所驱动，春节后刚过几天在没任何信息下，再忍不住的给邹坤玉写起信来：
“坤玉姑娘，您好!
我对选对象本来是并不在意的，也许是报着无所谓吧。在我看来，农村的人生就是从生到死的几十年，平淡得真的是有点无聊透顶；看到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人们都是毫无意义地生存，普通简单的过活让我觉得人人真的是很麻木，这些年还没有一个姑娘让我感动过。
没想到的是，你一下子就震撼了我：在你的身上充满了青春的朝气，显得是多么的活泼可爱啊!你在参加文艺演出的排练，说明你的思想是很充实饱满的，把我胸中总是不太快活的忧思淡化了很多，很多、、、、、、。
正因为这样，我才顾不上有些冒昧的给你写信，实在是要把我心里的真话告诉你：对于我来说，你就如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我的富农成份命运实在不咋好的阴，让我看到我的人生之路是有光明闪现了。
我的意思，讲明白一点就是我已爱上你!应该说我是真心的喜欢上了你!
我想我和你，能够通过通信的方式进行认真的交谈，方能从陌生到了解而走向真正的相爱。
我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能够快一些，再快一些。”
卫中全把信寄出就不停的计算着一天又一天，觉得该收到复信了又还没收到，更没有关于邹家的一点消息时，不免心潮起浮。尤其是到了夜里，在自我感觉还好的房间里那是激情难耐，头脑中娇羞的邹坤玉到来了，屋里便欢乐而充实；俩个人情不止禁地拥抱，两心相爱恰如烈火--他在明亮的灯光下情浪涌动地写了第二封信：“坤玉姑娘，您好!
真的是好想能尽快见到你啊!相信你近来的一切都好!
也许是我还太幼稚，也许是山区的条件太差，你是不会把我当回事的。我呢一直还是被你所激动着，心情总是难以平静下来：
千山万水疑无路，何时能有姻缘?目里倩影非是梦，春里又甚是寒。既是命里有份，因何再见总是难?分明我心长呼唤，不见花开向谁言?
虽是只一瞬，满心姑娘影。相思意缠绵，都是吉日良辰，谁知梦里叹独眠?欲罢难耐夜里寒。信去无音天地远，时光如梭不回还。
盼!”
卫中全可能因此想的多了，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是万难明白更无从了解，不由照搬无误的记录了下来--
闭上眼睛以后不久，自已便置身于屋后地边的坡坎上的东段，像在秋日里要下雨的昏沉的早上，又似冬天里在怆茫暮黑的傍晚，默默的舞动着弯刀，不急不慢地砍着叶儿绿色尽失叶缘边已枯卷的一丛黄荆。脑子里不时的告诫要踩稳，千万不要摔下了坎去。同时在感应之中又掠过了山中寂寞箫条，一切皆僵了的空旷荒芜。因此心中涌起了一种淡淡的苦恼与委屈，不知为何要置身在这冷漠古老的苍凉中，独自一人恰似与世隔绝地在这近似于女娲补天之前的鸿荒里，不知世间到底是怎么的了?难到现在退回到了阴阳不分、五气未开之中?
想到自已正值青春妙龄，有一定的文化多少有些智慧，有热爱生活更有描画未来美好的心，干吗只干着纯粹山野樵夫才做的事情?因此直起身来，如在黑夜里期盼曙光一样，苦苦的从深山峡峪中，肌渴地寻找着能去到外面世界的突破口。但能看到的是，满目的冷峻使心中只能谓然凄惶，让胸中在昆淆不清的拥塞堵压下的难受之极。
再把目光轻轻的移动，对面的山真的是高的离天只有三尺三，寂静的柏木林在昏暗沉闷之中，毫无生气地只是一幅怆怆的苦情之态；远一些的东南山坡上，桤木林光秃秃的显出一幅残败与冷寂，再远一些的山弯里飘浮着乳白色的薄雾，从中有一根似桤木又像酸枣的树，反正就是一根圆木在变粗，在冉冉地上升中，变的无比粗大已不是木头而是柱子。它会不会把天捅破自已是无心理会，对于在空寂荒凉之中，只独自一人已实在有说不出的凄然。
心想这悲凉的山中既然没有阳光，自已应生一双翅膀飞往东方，捧出朝霞闪光芒万丈的太阳，来把这毫无生趣的山村抹成金黄，带来人类进步的光明和千家万户都有着温暖的源泉。
把目光对着天亮后淡淡的东方，并没有看见太阳的升起，山乡仍是一派空阔死寂。就在前面无物的长方地东头的山弯中，冉冉升起须发皆白的老者，仙子般的少女紧随其身旁，由东往西悠悠的飘移而来--难到不是需要迎接太阳升起而是要去寻找落日?是因为美好不再从东方出现呢，还是因为西边才会有着快乐和自由?
老者和少女过了长方地后，变飘飞为步行的过了山水沟，仿佛要从距自已左则数丈的后面继续往西而行。可是觉得少女好像停了下来的垂了头，大约对于西去已是非常的不情愿。“难到，她也有孤独、忧怨和悲愁?她是因为我要留下来了吗?老人或许是她的爷爷，是要与她相依为命的，她能抛下吗?”
转眼之间老者已是无影无踪，少女反在坎下距自已几米远的小路上，默默地站着只是发呆，身着朴素兰衣及沉静的模样毫不动人，忧愁的样子让人怜悯，不禁一跃而下，急奔数步的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一丝轻微的动作，更没有感觉到还有任何的需要，像是从此不再孤单就已经足够。姑娘经过一瞬间的迟疑后，没有表情的盘型脸上开始出现了一丝红润，无神的细眼有些明亮起来，就如静静湖水被风吹动起了轻轻的波浪。总之她垫起脚来，并不热烈的吻着我的脸膛。
自已立时喜极而感：“啊，我被异性所爱了，我感道周身都在滾动着幸福的暖流!我是多么的希望人生永远都定格在这一吻的难忘之中。我已被一个女子爱上，世上还有比这更纯真、更幸福和更美好的吗?”
在眨眼之后，相距百十米远的斜对面山坡上，稀疏畸型怪状的柏林的阴森里，小路上由东向西南走来一个大平头，油黑的长圆脸上透出恼羞成怒的年青人。他的稍为胖壮的身子一袭黑色衣裤，略大的圆眼中目光阴冷，在林中只如鬼影般的急急而来。一见我与女子相拥的情形，立刻取下肩上的半自动步枪，眨眼之间就已对自已瞄准着。
女子一闪已在左前方的草坪里，那年青小伙的枪又指向了她。姑娘发了一下呆，是否意想到了危险的存在，开始慢慢地后退着，一直退到了背后的悬崖边。再退，在一瞬间她就面临着粉身碎骨。惊得自己正要大叫，她却变成了苗条如仙的美人。冉冉上升的腾飞起来，朝来时的方位飞出很远又猛的飞回，站在了我刚才砍柴的下面。而我则已停留在距她有二三十米远、离地面有几米高的空中，心若止水无所是事的成了旁观者。不知那小伙子的步枪何以失手，竟会朝着已变了模样的女子身前落下。就在步枪要落地的一瞬间，她柔美的身子非常灵活的突然跳起用右脚一挑一送，步枪就己到了我的前面的地上。就在自已要弯腰捡枪时，那杀气腾腾的年青人右手一扬，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的飞往女子。自已还没有来得及惊呼，那小伙了又是把手一扬，朝自已投来闪着寒光的一种怪型之刀。这刀旋转着，在空中变化着的飘飘扬扬，是既缓慢又轻飘的朝我飞来。不知到这刀是在中途掉落了，还是自已躲过了的。反正抬起头来时已不见了女子。那年青人急忙转身朝东逃跑，自已是愤怒的拾枪而追。
镜头突然一换，自已已是在距家几里之外的近家大院，在前面的山坡小路上往下飞奔，除了满腔的仇恨一心要追上小伙子外，是没有了任何的一种思想。沿下坡弯曲的小路又跑出几十米朝东，看见了约百米之外在红沙坡中前面的小路上，相距百十米走着一个慢悠悠的细个儿的小伙子，与近家的庆三娃的样子很似一模一样。可自己不管是谁，毫不犹豫地端起枪来朝前开了一枪。前面的人惊跑起来，可没跑出几米远又如不知死活的悠然前行。自已立及单腿着地成半跪射击姿势，端上步枪紧顶肩胛仔细的瞄准着，当前面的人与准星成一条直线时，屏住呼吸用力地扣动了枪机，前面的人晃了几晃的扒下了。
自已立起身来脑子里是一片空洞，就像整个山村都是在死静的蛮荒之中沉闷着。不知到死了的人到底是哪一个，并没有考虑自已的行为的对与错，只是知到自已已杀了人--不清楚自己是为了女子而杀人呢，还是自已本身就具有凶恶的本性；自已是在为不公平的命运进行公开的较量呢，还是因为从善之路不通才挺而行险。总之从此的人生，就再不是自由的人生了。
首先令自已无法理解的是，在天色无光大山暗淡中，看见近家院子东北头的一间草棚里，永生娃、秀娃和一个生疏的男孩，正围着一架破旧的自行车，好奇的摆弄着进行玩要。我想到他们会于自已的逃跑不利，端起枪来就是一阵扫射--尽管枪里没子弹才免于一场屠杀。可是，我的要为了自已的生存就篾视他人的生命，其残酷的心态已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自已又回到了刚才开枪杀人的红沙坡的转弯之处，木然的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还没有想要轻易的死去，而是想到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要努力的争取--知到一只空枪已经是有害无益就随手扔到了草丛里，想要开始东躲西藏的大逃亡。也许在今后的某一天的某一处的荒无人烟的密林深处，或是在草丛里掩掩一息的慢慢死去。这尽管很可悲也很凄惨，可这是生命的自然结束，算是进行了一番抗争与拼搏吧。
对面山洼中的梁家大房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苍老的黄竹林中慢慢地闪出了有点矮胖的罗大表嫂，对自已扬着头一副慢悠悠的喊道：
“同志，你的枪掉啰!”
她还不明就理，让自已不禁暗自心惊：
“如果事情败露了痕迹，那又还咋个逃走?”
于是装着若无其事的缓慢前行，走完了红沙坡的上看下看都壁陡之中的弯弯小路，又走过了红沙坡东面坡尾的下坡盘旋之道，来到了一条山水沟与小河的交汇处，过沟去往东边的公社，过河朝北不远便是空寂的大队部。八九米宽的石盘河道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流水，堆积了太多的腐叶及败枝，尤如臭水之沟的让自已感到有点恶心。在左手的死静水凼凼紧挨了红沙坡山脚边，在壁峭山坡的枯草丛和枝秃树僵的落叶树林的托衬之下，显示出阴森可怖、寒气逼人。在它深不见底有三四米大的长圆型暗潭死水中，黑沉沉的似潜有妖魔鬼怪会随时都将一跃而出，让自已在一望之下心生惊恐地一闪就过了河。
正当自已踏上铺着毡一样的铁线草的河岸，感觉告诉自己，在身后似有先前的女子正要过河，不自主地止步的向后转回了身子。看见似先前又不太像的女子，一身的绿衣小巧玲胧，身轻如燕从一排小石上连蹦带跳就似飞的一般，眨眼之间就已到了身前，小圆脸上和一双凤眼里都洋溢着欢快喜悦。
自已无动于衷的看向河的下段，瞧着林立的乱石沉重的说：
“我已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你为啥子还要跟来?”
“我爱你!”
女子很坚定的说：
“我要跟你在一起。”
自已仍是冷淡的说：
“我并没有沾污你的身子，你还是一个纯洁的姑娘，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忘了我吧。我已只有去流浪他乡，从此之后将是无尽的辛酸与痛苦，你实在不必跟着我一块受罪。你是一位好姑娘，你会有着美满的婚姻快乐的生活。”
“我心里只有你，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她一下子扑入我怀里。
自已不由自主的搂住了她，轻抚其背的柔肠翻转，内心中一时是百感交集，眼里不自主地湿润起来。她垫起双脚火热的吻住自己的嘴唇，令自已觉得是多么幸福的闭上了双眼，任甜蜜的暖流在全身激荡。在这无比欢心的时刻里，感受到了被爱可真是美好啊!只是，不能在百花盛开的春色里，快乐着的轻歌慢舞和尽情的欢笑，不能淋离尽致的双双欢飞嬉戏，倾情的拥抱热吻让激情燃烧--
“这岂不是因为自已的莽撞造成了千古恨吗?”
自已睁开眼来梦没了，怀里是空空的，所有能看见的都是在死静中的满目昏黄。
自已似没有任何知觉的进入到暗淡的黄竹林里，正要沿羊肠小路举步往上走，不曾想一只大黄狗猛地扑出，吓得自已慌忙弓身握拳的与它对峙。
“它要咬我，我要揍它，人与狗都在互相威协。比较起来，我的闪避、晃拳，实在不如张口露牙、猛扑狂跳的狗来的有气势。它那晶黄的眼珠射出的凶恶之光，证明它是充满雄心和斗志的。我却是胆怯心虚只能是一味的叫苦，恨自已咋就没学会一点武术之类的东西。”
单凭空手双拳此时已是险象环生，谁知从不同的方位冲出黑黄花三只大狗来，立刻将自己团团包围，全部进入到狂烈的进攻之中。自已完全处在疲于应对的防守里，不但将会有丧命之险，而且可能会被撕成碎片，最后就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白骨。正是未失人手会丧狗口，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悲的惨剧了。这样的结局也许就是，人不三思事事成灾，凭一时之情必落入苦海的报应吧。
直到此时才有了平时以为能，被困犬群方知哀的感悟：
“人是动物但是有着人的意志，只要坚强的精神没垮，就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与凶猛的动物进行不懈的抗争。”
这时罗大表嫂尽管是出现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可是，她仍然是那种不关痛痒的毫不在意，口气完全是轻描淡写的说：
“你莫打它们，好好的哄它们嘛，它们就不得咬你了塞。”
这等于是在告诉自己，是人把狼训化过来的狗，只要是不激起它的野蛮凶性，并要对它表现出人性的虚伪，它就会变成无比的温顺亲妮--对于在支书住处养狗防盗，放任其危及行人，同院的罗大表嫂不赶狗还似有责备之意，让自已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可又只能是对罗大表嫂的“东亚共荣”唯命是从，点头哈腰的朝狗们表明“我是良民。”
果然，狗们不再扑腾狂跳，反而是对我摇头摆尾的撒起欢来。
摆脱了狗们的纠缠之后，开始一步步的沿红岩石的山坡垂头丧气的向上走着。路是人工挖刻而成，多弯而极陡，到了坡的中段感到已是腿软无力，停下来怅然的盯着对面如夜幕已临的箫条怆凉的山凹，不知到该如何决定接下来的去路。
“我可以去朋友家，也可以去同学家。可是，他们要白白的养活一个人，时间长久了谁又负担的起?对于将可能受到连累既使对方不好明言，我自已又于心何忍?何况，有没有人肯真正的乐于接受我的求援，那还真的就是一个未知数。”
还是逃入深山老林里去吧，去过《白毛女》式的生活。只不过无论是电影还是戏剧中的白毛女，野人似的生存只有抽象而无具体细节，那种偷吃贡果之类的情况，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根本就已不存在。流亡人员想要找到生机，显然得另寻法子。诸如手里有了一笔资金，那就有了活下去的基础。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便是在第二天的昏蒙的早上，牵着几只山羊过了房屋凌乱的石广金家，再走几十米就到花十村九队的过界沟了。心里想着到黄溪街上去卖了山羊，就能在离开这伤心之地后有了生存的基本条件--说不定还能创造出奇迹，就如许多人通常所说，“人有十年旺神鬼不敢当”，会从穷途末路变成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模样。
完全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的情形，身穿芭茅色毛衣的二姐夫矿有才从自己身边一恍而过，看样子比自已的逃亡还要急迫百倍。惊得呆了的更是，紧随其后的长三娃如闪电般的朝前奔跑，头脑里搞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回事。
自已迟疑着正要举步，被赶来的尤秀兰的弟弟一把给拉住了：
“喊你去保管室开会。”
小男孩的小圆脸上一副严肃真似大人的一般，让自已感道这下可真的完了：
“去开会就是意味着被批斗、被逮捕。”
再一看两里外的二姐夫，已被长三娃抓住正在纠缠着，是否也要被“开会”，在心里是大叫一声：
“他又有何罪?”
梦醒了，卫中全分明还是在梦里：
“梦中的我会是我吗?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都觉得难以下手，真不明白咋个会做了这们种奇奇怪怪的梦。”
卫中全想到自已以前并没有做过梦，或是做过但头脑里没有留下一点记忆，觉得这一次实在是太意外了：
“梦中之事跟现实好像并不相关，细想一下一会是少女一会又似少妇的女子，事实上也并不具备啥子动人的可爱之处，跟邹坤玉就更没有任何一点的相似，根本就是一种似虚似假的莫名其妙。”
他在第二天晚上做了一个更加荒塘的梦，醒来后仍然是清晰地记得：
“山村一如以往的没有明媚的阳光，一群在何文明家前面昏蒙中的斜坡地里，习惯于手不咋动口里说过没完的模糊社员，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炕地坨坨，不是听着就是说出一些有趣也是无趣的新闻。某一家的娃儿又咋被打惨了，某俩口子都只为了自已，偷着吃好东西让娃儿些捱饿。某一个婆娘又跟某一个单身汉网在了一起--有人还很是欣赏这样的话：‘女人的腿一渣，男人的肩膀就要担起疤。’这些禁忌的话题在乡村中的大集体劳动里，其实早就成了旧闻的东西，大家还是当做新闻来宣传，确实是因为在农民的生活中，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填补精神上的一片空无。老是把山谷中或就一个队上所发生的事，以事论事的发表看法并进行讨论，好似这就让内心里有了一些活力。而所谓理想，不过大都是某女子放了一家好人户，某小伙子找到了一个美姑娘做对象，这便是最大最大的满足了。
这时不知到是谁，更不知是为何就提起了在卫兴长家，有一个女子不知是从何处而来要找一个对象，不肯到媒人介绍的人家去，意思上好像要到卫中全的家。自已想象着这一定是一个很平常的人，不，应该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一个人孤伶伶的呆在卫兴长家，冷冷清清的如待死之人一般有意思吗?这与我本来不存在任何的关系。不过是非常的奇怪，与我并不相识怎么会对我有意起来?’
就在自已的思想极其模糊的时候，二姐把手里的钱塞到了我的手里。没有任何表情的说：
‘这是那个女的要我带给你的，她说她要去你的屋头。’
人都还不曾相识，女方就会主动给男方的钱，这在农对的现实中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把自已彻底给闹蒙了：
‘一张五元钞卷着，里边有一张五角，一张二角，一张一角，还有二分币二个，共是五点八四元。（污点发事远？）这是一种什么意思?她是托二姐带的，她是要二姐当介绍人吗?’
仿佛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又如在满目静寂宛若是傍晚的昏沉环境之中。十几二十个人在卫兴长家右边的地里，全都无精打彩有气无力的挖着地。一个个木偶般的没有言谈，大家也没有任何的一点表情。他们对于生活，都好像是已经很失望了。整个乡村是否都在朝着古老、原始方面退化，人人都苦做苦吃总是食难裹腹，农耕也就没了任何的农耕文化。那女子大约也受到了这种平淡生活的感染，于是可能感道太过无聊便顾不得陌生，从竹林中走来的灰色身影出现在了地边。她的模样是身材微胖如哀妇，瘦脸略白似朵。发黑细梳短辨粗，淡眉稍弯额方隆。眼细清波弱无力，神色暗然多悲愁。
自已顿时生起一股同情之心，认真的给她递了一个‘到我家’的眼神示意，伸手做了一个‘九’的手势。可是当我收工回到家里，走进开着门的沉寂房间，见没蚊帐、铺盖的红色花板床已有些退色，垂头坐在床边的女人雕塑一般。我迟疑片刻转身出屋并带上了房间门，心说‘你想要快乐我偏要你冷清。’
自已为何会如此，醒来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头脑里有着爱情很美好的卫中全，被连续两个梦把思想搞得来是完全的混乱不堪起来。让他对于追求变得极其分散的失去了方向，没有了对生活快乐幸福的真实愿景。他虽然在心里还没能把邹坤玉割舍的开--他的父亲见了石广华让看的照片，喜的是见人就说“邹坤玉还真是一个俊俏的姑娘，长得是跟天仙一样”。这让卫中全是更加急迫地盼着邹坤玉的复信--但是，他收到的信是杨于亮给他写来的。
信中告诉他，邹坤玉的父亲完全是看不起山上条件的，打算把本队一个要退婚的姑娘介绍给他。
他看到爱的希望是很不乐观了，想退而求其次的对邹坤玉表明，不谈恋爱交一个朋友都行，彼此能通信交往在精神上似便有了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