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峪和其他新兵相比是比较幸运的,到部队有接兵干部照顾,新兵连训练不到一半就调入连部,这让一同入伍的老乡建光羡慕不已,他还偷偷地来看过自己,对高粱峪的工作环境连连说好。
连部确实比战斗班有优越感,不用跟队训练,不用受班长约束,整天和连队干部在一起,俨然成了连队干部一员。
高粱峪在给父亲的信中说,自己已经当上了文书,和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司务长住在一起,部队吃的也很好,让爸爸妈妈放心。还说自己在连部比较自由,可以有时间复习功课考军校。
乡里的邮递员把远在天边大山里邮来的信交到父亲手里的时候,他的手是颤抖的。
他带好花镜,把信拿到院子里,在太阳底下展开信纸,一行行地念出声来。
粱峪母亲依在窗口边听边抹眼泪。
高粱峪是他的二儿子,到部队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里天天在数着天数。
人家建光前几天都回家一趟了。
那天建光还特意把粱峪父亲请到他家吃饭。
建光对粱峪父亲特别尊敬也特别热情,在部队锻炼这一阵儿,在粱峪父亲看来好像又长能力了。
建光父亲却老实巴交,看着儿子当兵一个月就出息变了样,也是眼珠不错地盯着建光和粱峪父亲说话。
尽管粱峪父亲对建光这个孩子以往是有看法的,
但看到和自己儿子一起当兵的他反倒亲近了不少,他也想从建光这里多了解一下粱峪在部队的情况,所以和建光父亲一样静静地听着面前这个建光说部队的事,从不打差儿。
吃饭间,建光频频举杯眉飞色舞,说到了他们在新兵连训练的这样或那样的新鲜事,也说到了高粱峪当文书的事。
一听建光说到自己儿子的事,粱峪爸把筷子放下专门静听。
建光说,
“你家粱峪当上文书这不假,也确实挺好。可他一天天的和干部在一起,我看挺费劲。”
父亲听建光这么一说,明显有点紧张。
“你想啊,你家粱峪是你的儿子,你当然知道他的那个劲儿。”
“原来他在家的时候,懂的就不多,现在到部队啥都得现学。所以他一天是提心吊胆,边学边干,工作太忙了,不可能有时间复习功课,别听他说给你写信说的那样。不出毛病就不错了!”
建光说这些话时,他已经发现粱峪父亲脸上的变化,但并没有停下来,继续说。
“他不像我,我这次回来,根三大爷你实话讲,我就不用回到部队了,我可以回咱们县里高中专门复习功课,准备明年夏天再回部队考军校。”
“是吗,你咋这么特殊呢?”
粱峪父亲刚把话说出口,又连忙补充到,
“哎吆,我糊涂了,你应该这样,你应该这样,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建光看粱峪父亲明白其中的意思,就接着说,
“不过,三大爷,你放心,学校如果有好的复习资料,我呢一定会给粱峪备上一份邮给他!”
听这么一说,父亲连连道谢,还和建光平口碰了一下杯,一饮而进。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过去老刘家还在老高家打长工呢,现在人家儿子看来马上就要风光了。
父亲内心开始怨恨起来,
恨自己家里没有人,孩子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光可借。
你看看人家,家里有人,孩子就免遭不少罪。
不过在给高粱峪回信中,父亲并没有提到建光回来复习的事,而是鼓励粱峪,“要好好工作,谦虚学习,积极向上,争取更大的成绩!”
信里还说,“家里猪粪已经拉到地里了,你大哥两个姑娘都上小学了,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读到千里之外来的家信,粱峪心里热呼呼的。
来连部已经快半个月了,还是没有见过指导员。
子龙班长说,指导员在市里休假。
那个副连长管后勤的原因总和司务长在一起,或者在副连长房间,或者司务长房间有说有笑。除了连长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其它干部对自己都很客气。
这天周五,晚上没事,知道连长到山下营部去了。
粱峪和子龙班长说了一声,就独自去了对面的山上。
因为来了这么长时间,这座山一直挡着他们的视野,每天太阳都是从这座山的东边冒出头来,从山的另一侧落下去。
那山的背面一定还有很多山,山的那面一定也很美。
子龙班长很痛快地给了假。
粱峪走过门前小桥来到对面的山脚下。
他脚踏上去才发现,这大山的雪,特别是山背面的雪,表层虽然是硬壳的,可脚上去之后就会陷到膝盖。
高粱峪不惧那个,边扒来树灌丛,边往上爬,可还没爬上半小时,就不想往前走了,仰头看看这山实在太高了。
马上就要天黑了,即便上去下来也会很费劲,还不如找一个树杈依上去,转身先坐一会儿再说。
哇,这一转身部队营区整体轮廓尽收眼底。
一个连队又一个连队,星星点点,已经连成了线。
原来,一连、三连和营部,以及大俱乐部都是顺着北山坡,按照地势高低依次安扎的营房。
一连和三连门前空场上是一排排炮衣包裹着的火炮。
两个连和营部都有两到三栋的平房,子龙班长曾经说过那都是老兵们的营房。
这个时候马上是老兵复员和休假时期,所以营区的战士就比较少。
还有那条小河,从山上往下一路贯穿了一连、三连和营部,粱峪他们一连就在小河的上游。
子龙班长曾认真地说,“我们连在上游涮拖布,拖布水就会往下流,流到三连呢,他们就会把我们的拖布水用桶打回去做饭。”
粱峪信以为真。
子龙一下子笑了拍着粱峪的脑袋,“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高粱峪一想也是不能的事。
此时,西北吹来的山风特别刺骨,刮着粱峪的脸。
粱峪还看到,在坡下营部以及大俱乐部的身后,还有一个山谷。
在山谷的阳面坡上,远远的也有星光在闪动,高粱峪猜那可能就是建光他们所在的二连,再往山谷里面,应该是二营、三营、四营、五营。。。。。。
整个的营区显得那样的宁静,那样祥和。
正在这时,粱峪看到自己连队方向有一个小光点,在左绕三圈,又绕三圈地有规律的闪动。
高粱峪明白那是子龙班长在呼唤自己,这是他出发前与班长约定的信号。
可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来的时候光线稍好,现在天色已暗,明显要深一脚浅一脚,快到山坡底了,一不小心踩在路边冰面上,来了一个仰巴叉。
粱峪不及打掉身上的雪,一溜小跑绕过小桥回到连部的院儿,看子龙班长急得两腿不停地交换着,
等高粱峪走近,一把拉住高粱峪就往门栋里走。
“快快快,连长正找你呢!”。
一进连长办公室,副连长、占排长和司务长都在。
看粱峪回来了,连长说,“好!文书,你快点,就等你了,指导员不在咱们开个会你做记录。”
粱峪不知道什么具体内容,就赶紧跑回到房间用钥匙打开抽屉取出支部记录本,又抄起旁边的笔跑回到大家旁边。
连长开始说话了,
“书记(指导员)不在家,我主持开个会,咱们研究一下,如何处理老文书张成江的处理意见。”
原文书?张成江
原来连队有文书,粱峪怎么没有看见过,他一脸疑惑。
占排长看了粱峪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张成江私自出营区,属于违纪行为,影响极坏,建议给他予严重警告处分一次,并惩罚他反省15天。”
“文书,最后一句就不用记了。”
高粱峪正要紧跟记录,听连长这么一说,抬头等下文。
“看大家什么意见。”
几个人都没反应。
连长又说,“好,就这样吧,占排集合队伍,宣布决定,由文书传达文件。”
不一会,全连老兵新兵全部集合在新兵连的门口,雨搭下有一只大灯,看来度数很高,把不足四百平米的院子照个通明。
在新兵连队门口形成两个方队,左边老兵右边新兵。老兵看到这种阵式并没怎么紧张,有的还向新兵弄着鬼脸。
新兵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明显紧张,双手并于裤线成立正姿势,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就在占排长整队报告点名的时候,子龙班长跑到后边,把一份带红头文件递给粱峪说,一会连长讲完后,你到前面照着念就行了。
这时候,连长已经大步来到队列之前。
“讲一下”刚才已经稍息的队伍,“刷”一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全部立正。
“稍息”,大家又出右脚形成“稍息”姿势。
“今天,我们集中新兵和老兵在一起跟大家通报个情况。第一,经支部研究决定,对昨晚私自下山违纪的张成江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一次。第二,由文书传达上级的紧急通报。”
“文书!”
“到!”高粱峪跑步到队伍之前。
这是平生第一次面对着八九十号人讲话,满脸发热。
粱峪没有敢正视队列中大家投来的目光,颤颤微微地从头念起上级文件。
这份文件共四页,说的主要是近期以来兄弟部队所发生的一些事故和案件,要求各部队引以为戒,搞好教育。
其中有连队挖煤堆塌方压死人的。
有卫生队战士之间产生矛盾自杀的。
有小车司机开车速度过快爆胎丢了命的。
还有几起,粱峪没有走脑就念完了。
然后,他又重新跑到队伍一侧和副连长并排站在队伍后面。
趁副连长没在意,他用袖子挥了挥脸上冒着的热气。
回到连部后,通信员说,“文书,你真可以。”
说虽不多,战友的肯定,粱峪觉得很幸福。
在通信员到连长房间送牙缸的时候,粱峪好奇地问子龙班长:
“班长,咱连队不是有文书吗,怎么一直说没有文书。这个张成江不就是文书吗?”
“他现在在哪!在哪反省呢?”
粱峪有一连串问题。
子龙班长先到走廊看了一下,看没有人,回身把门带上。
坐在高粱峪对面,
“连队文书有啊,一直有啊。你问他反省的地儿在哪啊,就在后院那栋房子的最里头。炊事班每天给他送饭。我可给你说啊,连长不让人去看,你可千万别让连长知道是我跟你的啊。”
高粱峪没有再问,怕老兵烦,也怕给老兵带来麻烦。
子龙看出粱峪的心思,用手指了指粱峪身后的床说,
你现在住的这张床,就是张成江的。
他是咱连的老文书了,就是和连长不对付才到今天的。
子龙看了一下门口方向,又接着说。
“咱这个文书和你一样,也有两下子,你们可能还是老乡呢!”
他认为这样说,可能更想说生动一些。
“他呀,什么都行,就是不守规矩。咱们山下有一个镇子。姑娘不少,对咱当兵的都挺好。他经常下山去买纸什么的,去跟人家打连连。他看指导员在城里找对象,文书也想跟着学。”
“在这方面,指导员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这不,指导员休假了,文书就不老实了。”
“说来也巧,也该着老文书倒霉。就在昨天晚上,他被我们逮个正着。连长看你睡得太实了,也没有惊动你。”
“你知道的,连长有个习惯。每天睡到后半夜2点多钟就口喝,想喝水。咱们这儿烧墙炉子,空气干燥,容易口干。这注意到没有?”
子龙班长说的这一点,粱峪早就感觉到了。
子龙说的墙炉子,就是在两个房间之间的夹壁墙上,垒出一条烟道。
填煤的口在走廊上,走廊填煤地方安有带着圈盖的铁炉子。
燃烧的热气从墙壁烟道排出室外。这样热量经过一面墙壁产生的温度,两个房间都借上了光,这种设计比较适合大山里营区使用。
所以说,山里面用煤是经常的,是大量的,因掏煤压死人的情况也是有的,用煤安全年年提。
这时,子龙看高粱峪有点溜号,就说:“你到底听不听了。”
“听,听,听,班长!”
子龙接着说,“这不,你们这个老乡,就是不听连长话,半年前就被连长给踢到战斗班去了。要不他不走,你能来连部吗,新兵训练都没训完。这是不符常理的。”
“是的,班长!”高粱峪点头认可。
子龙接着说,“你当文书,这里面占排长可帮你使了不少力气啊。因为咱连新兵中,够格当文书的,不只你一个。可是呢,占排长亲自接的兵咱连可就是你一个。全连都知道你是占排长接来的。”
“不是高粱峪跟你说啊,连长本来是不想用你的,他想用他老乡的,那个大个长的挺帅的那个当文书。他写的字不比你差,尤其是他的毛笔字我看了,比你要好的多。”
“你占就占在,占排长的一再介绍,说你是高中毕业,文化好还会画画,以后出个黑板报什么的,用得着。”子龙这么一说,粱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听说你在全师新训誓师大会上,你还发了言,你的那个发言起了关键作用。”
“行了,别扯远了,咱们再说说你的那个老乡。昨天晚上,连长喝完水后就没有睡着,也该着你的这个老乡点背儿。”
连长披着衣服要到室外方便。
正赶上四个哨兵换哨,从后院来了四个,换完哨回去的也应该是四个,可是昨天经过连长窗户下的就两个。
连长觉得不对劲,就让子龙找占排长集合队伍清点人数。
没过5分钟,部队整理完毕,还别说一查真就少了两个人,老文书和另外一个老兵。
连长说不对,占排,你带人下山到镇里去看一下,从西往东挨家看,看那哪家还亮着灯,找一找,万不得已别惊动老百姓。
结果不出连长所料,占排长刚过村口从一个红浪漫的卡拉k厅里走出来两个人,从身影上看就八九不离十。
按照连长的吩咐,占排长只跟踪不打草惊蛇,于是一直尾随着上山。
他们刚进营区,连长就带人在大门口等着了。
连长用手电筒直接照着老文书的脸问,
“你们干什么去了?说!”
“连长我们饿了,到镇里卖点吃的。”
“吃的呢?”
“让我们吃了。”
说话间,连长动了手,文书来了个仰巴叉。
占排长跟连长说了两句后,连长又问了一句,
“说不说,不说,关着反省。”
子龙班长讲完了就睡了。
粱峪没有想到昨晚发生了这么突然的事,里雾里,理不出头绪。
第二天,粱峪好信儿趁连部的事不多,就跟着炊事班送饭战士来到后山腰的营房里。
门栋往里左边有战士住,右连全部空着,只有右边最里面的那个屋子还有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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