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过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不该让老猫也跟回来。
老猫那是一身臭毛病,睡觉打呼噜,鼾声如雷,我可以忍,大不了踹他几脚,就没呼噜声了。可他除了打呼噜,还咬牙放屁吧唧嘴,捎带踹被子翻身说梦话,他和我住东屋,这一宿把我弄的,天快亮了才睡着。本来昨晚睡的就很晚,因为我爸妈和火火视频了,聊了很久。而老猫早早就睡了,等我钻进被窝想睡的时候,被他那些臭毛病连翻轰炸,直接失眠了。
次日早起,老猫坐在被窝里穿袜子,哈气连天的,没睡醒一样。
我眼圈儿都黑了,掀开被子坐起来,打不精神头儿,却瞪着老猫,真想抽他两个大耳光。
“大清早的瞪我干啥?”老猫发现我没拿好眼色瞅他,却不知道哪里得罪我了。
“猫哥,你这一身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都没心思骂老猫了,边说边穿衣服,大清早的懒得骂他,怕气饱了吃不下饭。其实,老猫以前没这么多臭毛病,谁料到现在岁数大了,臭毛病一堆一堆的,也是没谁了。就他这德性,甭说找不到媳妇儿,将来就算找到了也过不了几天。
“什么臭毛病?”老猫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咬牙放屁吧唧嘴,他只知道自己打呼噜,因为他打呼噜声音很大,吵到我睡觉了,我就踹他几脚,弄醒他了。
“得了,你今晚自己在这屋睡吧。”我穿好衣服下了地,洗脸去了。如果再跟老猫同眠一个屋子,我都容易精神崩溃了。
早饭是猪肉炖酸菜,还有蒜薹炒肉,全家人在一起简单吃了些。
外边依然很冷,前几天下了场大雪,气温一直没回升,出门了小北风嗖嗖的,撒泡尿能冻成冰棍儿。我家的年货儿买的差不多了,我从大连又带回那么多海鲜,所以没啥可买的了。
天太冷,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在家暖暖呼呼的呆着,玩玩手机,陪火火聊聊微信。老猫问我不去银行取钱吗?我没理他,想必是他要出去溜达溜达,坐个顺风车,毕竟多年没回抚顺了,也该到处看看。
时间还没到中午,我爸突然回来了,他习惯吃完早饭了出去转转,到附近山上弄些枯枝干木头什么的回来烧炕。
“香皂,你四姑父来了。”我爸进门就说了一句。
“是吗,哪儿呢。”我忙站起来向门外看几眼,只见四姑父穿着大棉袄,冻的脸色紫红,嘴边一圈儿胡子结了层白霜,像圣诞老人似的进来了,“四姑父,快进屋坐。”我笑脸相迎,倍感亲切。
我爸有六个兄弟姊妹,其中三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个弟弟,他们那代人都这样,家家户户兄弟众多,反正那个年代没计划生育,孩子多很正常。我四姑是最小的,但今年也五十来岁了,四姑父比她稍大几岁,奔六十的人了,职业和我爸一样在家种地,顺便养几头猪。他家的孩子是个丫头,比我小六七岁,却是二十出头就结了婚,嫁给了邻村的青年叫赵柏联,小伙子高中毕业,有点文化,也很争气,居然当选了村委会会计。可以说,四姑父这一家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香皂,啥时候回来的?哟,这不是老猫吗,你也回来了。”四姑父咧嘴笑着进了屋,坐炕沿边和我唠家常。
眼瞅着过年了,四姑父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专门来叫我们去吃猪肉的。
四姑父擅长养猪,家里养了头下崽儿的老母猪,一年一窝,大部分都卖出了,自家只留一两个养着,年底了一刀杀,再叫来亲戚朋友吃笨猪肉。前年猪瘟横行,猪肉价暴跌,全国养猪户赔的血本无归。四姑父果断处理了老母猪,幸好当时没猪崽子当累赘,自然也就没赔钱。等猪瘟过去了,四姑父又即刻出击,买俩母猪崽养着,年底了杀一个吃肉,留一个繁殖,结果再次挣了一笔,因为肉价反弹的太吓人,别人再想养猪,饲料钱、买猪崽的钱就得七八千,全怂了,唯有四姑父及早出手,没多花钱。
农村有句老话,叫小孩小孩你别哭,过完小年杀肥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完小年过大年。那么肥猪为什么要等过完小年了再杀?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传统,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是年底了,外出打工的亲戚朋友都回来了,可以借着杀猪的机会聚一聚,亲戚之间多多走动,促进感情。顺便让亲戚们吃点笨猪肉,再把猪肉一并处理了。
笨猪肉有多吃香?市场上咱们吃的猪肉都是快速养猪法,吃饲料长大的。笨猪肉是吃粮食长大的,玉米磨成粗面,兑上豆腐渣、麦麸子这类的用开水烫熟,再来点剁碎的白菜帮子搅合成猪食。一年下来,猪的体重能超过三百斤,甚至是四百斤,那肉才叫香呢,肥而不腻,炖酸菜、包饺子、炒菜,吃起来回味无穷。
四姑父开着农用三轮车来接我爸妈去吃猪肉,见我和老猫都回来了,让我们也跟着去。我已经好多年没赶上农村杀猪了,笨猪肉炖酸菜想想就馋的咽口水,主要是亲戚们聚在一起的热闹气氛太令人神往了,得了,赶紧去吧,还磨蹭啥。
几人穿上厚衣服,坐着四姑父的车出发了。四姑父家就在邻村,开农用三轮十几分钟就到了,却苦了我和老猫,因为农用三轮没驾驶室,我和老猫的坐在后车斗差点冻成冰棍。
到地方了,老猫冻的瑟瑟发抖,手已经僵了,脚也没知觉了,耳朵通红通红的,用他的话说,碰哪儿都行,千万别碰耳朵,容易一把拉就掉。我也好不到哪去,穿的老厚却抵不住严寒,冻的我哆哆嗦嗦的半天才缓过来。反观四姑父和我爸妈他们,真抗冻啊,和我们穿的一样多,却没像我们似的浑身直哆嗦。
我的另外三个姑姑都在,几乎是全家出动,老的老、小的小,屋里院外全是人,见我们来了,先招呼着进屋暖和暖和,喝杯热水,老猫跟我说想喝一大缸子白酒驱寒。我笑骂他完犊子玩意儿,喝完一缸子白酒还能干啥?直接躺炕上呼呼大睡得了。
亲戚多了一旦聚在一起,免不了唠家常,而所谓的家常无非就是询问什么时候结婚?在外边过的怎么样?挣多少钱?工作累不累?女朋友怎么没跟回来?差不多就赶紧结婚吧,别在拖了,都多大岁数了,弄的就像我不结婚,不成家,拖了他们的后腿,给他们丢人了。
大肥猪早都上了肉案,四蹄被捆的结结实实,连猪嘴也被绑了,一声叫不出来。看着怪可怜的,可它这辈子值了,整天除了睡就是吃,没受过苦?临死了一刀扎破气管,痛苦几分钟就算完成使命,继续投胎轮回去了。
在场亲戚众多,我和老猫帮不上手,就在旁边看着。
“香皂,你说费这劲儿干嘛?现在屠宰场有的是,送去花点钱来一刀多省心。”老猫没动手帮忙,却嫌麻烦了,可见这老瘪犊子有多懒。
“那猪血就全白瞎了,咱自己杀,留着猪血灌血肠炖酸菜吃,不好吗?”我怒怼老猫,心想,他也算农民出身,这点事都不懂,白活了。
“好是好,这不费事吗。”
“又没让你上手杀猪,你倒嫌费事了,得,猪肉你别吃了,费事,还得送嘴里嚼,还得消化了拉出去。”我又臭损老猫一顿,损的他面红耳赤的。
正说着呢,四姑父那边开始动手杀猪,众人围住大肥猪合力按住,一个个的都咬牙切齿的,生怕大肥猪挣扎开逃脱了。这时,四姑父操起杀猪刀手起刀落,扎破了大肥猪的气管,鲜血噗噗的往外喷,全流进事先准备好的大盆里,四姑拎着根木棍蹲一边搅合猪血,又倒进去不少热水。
可怜的大肥猪痛苦的挣扎着,想要极力挣脱,可惜,被捆的死死的,叫都叫不出来,没多会儿就断了气儿。
“来,浇热水。”四姑父高喊着,随即,有人端来几盆滚烫的热水,用水瓢瀤出来淋在猪身上烫熟皮毛,接着就是刮毛。他们这些人挺专业的,手脚干净利落,一个来小时,大肥猪变成白条猪了。四姑父操刀亲自给大肥猪开膛破肚,众人帮忙之余也开始买肉了,有的要猪排骨,有的要肥肠,半拉猪很快就被抢购一空,至于剩下的另一半给这些亲戚分几斤,自家又留了好多。
没办法,笨猪肉在农村太受欢迎。如果不是四姑父嚷嚷着另一半不卖了,一根猪毛也别想剩下。
杀猪不需要准备其他青菜,有酸菜、有血肠、有五花肉就足够了。大锅酸菜炖好了,血肠蒸熟了切成一段一段的,可以沾蒜酱吃,也可以扔到酸菜锅里炖着吃,总之怎么吃都香,再配上纯粮白酒,那叫一个美。
这一幕幕景象即陌生、又熟悉,让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太多年没这么热闹了。小时候穷,盼着过年杀猪吃饺子,尤其是杀猪可以啃猪骨头,没肉了也啃,直到剩下光秃秃的骨头棒子了,就扔给看家狗接着啃。
亲戚们在热乎乎的炕头围着大圆桌盘腿而坐,兴高采烈的喝酒聊天,喝到尽兴了开始划拳,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热闹的一天过的很快,该喝多的都喝多了。我是小辈,没敢往死了喝,老猫这臭不要脸的,不止喝多了,而且喝吐了,回到我家蹲在外边厕所门口这通狂吐,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得,猪肉炖酸菜白吃了。
换做以前,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嫌弃老猫,可现在是年底,亲戚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杀猪,谁有心思嫌弃他啊。老猫不禁备受感动,酒桌上跟我爸他们开怀畅饮。他那点酒量跟我有一拼,跟我爸他们那帮老酒虫却没得比,能不喝吐吗?
天蒙蒙黑了,老猫醉的不省人事,躺炕上呼呼大睡。我被他折腾的够呛,趁机休息一会儿,跟火火微信视频,告诉她今天有多热闹,老猫有多丢人。
火火很向往这样的聚会,她还没经历过呢,忍不住问长问短,时而咯咯直笑,时而又觉得杀猪过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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