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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愤怒的唯一出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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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得那是六八年还是六九年初冬下午放学后,整个山村灰朦朦地有些寒冷。带着快乐的童心,一路玩着自制的竹筒弹子手枪东打西射。在邱永华家前面的路边,把一棵泥巴子弹,准确地射在了正在地里拆红苕的肖桂林后脑上。以为他会骂我,甚至可能要冲过来打我。没想到他一边揉着后脑还一边对我笑,说要看一下我是咋个做的枪他也要学倒做。要讲这只是一次偶然,那吗在他也读起了书的夏天,对我做的可就有了救命之恩。

    那天午饭后有个同学把只敢在浅水边玩的我,带往水很深的河堰中间然后丢手不管,不会游水的我眼看只有被淹死的份。就在我快要沉入水底之前,肖桂林及时地从下边把我托出了水面。在他把我往岸边带的过程中,指导着该咋个划水。我开始学狗扒然后就学会了游泳,从此再不是旱鸭子了。

    在这以后,跟他在交往中别说没吵架打架,就是连彼此在心里有点不安逸的事都极少发生。在沉睡了一般的山村里,与他之间无论是他知还是我晓,不管是在很近还是在很远,只要是有地头放电影或是演戏,那是一定会相约而去又一同返回。来去都欢快无忧地交流着一些听到,或是看到的希奇事或人。对外国电影的看法那是相当地一致,看不懂前后是咋个回事更记不住一个人物名,看后就忘等于是跟没看的一样。

    随着我的文化知识不断地增长,跟肖桂林只读了两三年书比,在思想上行为上,特别是语言表达上是有明显不同的。我的悟性比他强,不晓得他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比较低。尤其是开始看小说以后,精神视野宽广了好些,跟肖桂林的思想层面开始不太一样起来。他注重的还是沉迷于那些过去,或是现在的男欢女爱的生殖器崇拜。我则展开了对有关人,咋个跟牛羊鸡犬有些怎样不同地朦胧思虑。

    这并未妨碍到跟他友好交往的继续深入,彼此间仍是十分融洽地信认有加——他几乎包干了我家的调粉换面,其大力相助那是非同一般。更重要的是,他在奔马区医院一体检完就直奔我家。在我拿了弯刀要去砍丈竿时,在父亲住的环房里感到,有些光线不好的屋里急急的闪进一道身影。

    “高贤锐,我、我体检起了!”

    他那略胖的圆脸上,红如朝霞的挂满了汗珠,一对不大的眼睛里,闪射出无比兴奋的光彩,激动得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我只要是不说,我不想当工人,我爸爸,不阻拦,不挡倒的话,过两天,可能,嗯可能就去大爸建筑队那里,当得成学徒工了。”

    在十分简陃的屋中静静听完他说的话,心里是相当地激动:

    “我衷心的祝贺你!你总算是可以飞出山村,将像雄鹰一样的飞向辽阔!去吧,去展现你美丽的青春,你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

    “嗯!不过,”肖桂林的神色变得很忧虑,带着相当为难地口气说:

    “我的妹妹跟兄弟,年龄都还太小。我要是一走,我的屋头就只有靠我爸爸一个人。他又爬不上树子,二天柴都弄不倒烧哪门子办嘛。嗯,我的爸爸怕是不得要我走。我体检完晓得已过了关,硬是想倒只有来找你,跟你商量可能会有一个办法。嘿,我想怕是也只有你才帮得倒我,你我是最好的朋友了。也只有你,嗯你才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嘿嘿,我们两个的关系,硬是好得跟亲弟兄一样,我想的话,嗯只要是我二天出头了,肯定是随便哪门都要把你弄倒在一堆,反正有福一起享,那会就有好日子过了。”

    看着穿一身蓝色装,一米六高身材略为胖壮的他,听出了他的许愿的意思十分恳切地说:

    “桂林哥,我的岁数一够可能会去当兵,因为部队是可以让人成材的大学校。我晓得你出去后家里有很多困难,懂你来找我的心意,我只能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认。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离家以后,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家做事,不使你有着后顾之忧。致少可以说,保证让你家不缺烧柴我是办得到的。我想,只要你把这一层跟你爸说了,他肯定就会放你走。”

    “好嘛高贤锐!嘿嘿嘿,我还硬是没想错,你肯定是会帮我的。嗯你放心,你帮了我的忙,我是一辈子都会记倒你的。”

    他的双手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再无顾虑完全兴奋起来地动了动鼻翼:

    “嗯,你硬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两个,嘿嘿,硬是比起亲兄弟还要好!只要有了你的肯帮忙那我就放心了,我去当工人也就再莫得啥子问题。我跟你说嘛高贤锐,我都跟站长说过了,让他在我走了过后把你调到农机站去。嗯还有,我明天去把我耍的女朋友接起来,你下午收工就去我的屋头,大家一起吃顿饭好认识一下。”

    一听说他已耍倒有女朋友了,移眼看到烂糟糟的土墙,心头涌起一种说不清是为啥子的难安。总觉得人生就像父亲住的这间凌乱昏老的屋子,古老中有一种像雾一样的东西笼罩着我。只是不明所以地对他说: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我可以尽一切努力帮你的家里做事情。可你耍朋友跟我莫得丝毫的关系。”

    “咋个会莫得关系嘛,”他很坚决地说:

    “她们二天肯定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呢。也要让她们看一下,我们两个好朋友好得就是不一般。记倒哈高贤锐!明天下午收工就直接的去我的屋头。”

    他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我的心中不自主的产生了一股冷寒地味道。如果肖桂林都把心事放在了耍朋友跟结婚的方面,那还可能到外面有所作为?莫不是他根本就没有以他的前途为重?

    觉得一个年轻小伙子,不宜于过早地与异性达成特定的关系,又说不出确切地理由来。大约是在近一段时间里,总在女人堆里发觉异性很厉害那是十分地难解。在半改土队的一群人中只三四个男性,三十来个女人顶的可就不是半边天,而是基本都成了她们的天下。别说我只是一个屁大点的男孩不敢招惹,就是身强体壮脾气很大的王副队长,都招架不住其中一些女人的猛烈之势。有一天他跟汪大珍吵得是昏天黑地,一如以往的粗口恶语地对骂。看样子是被惹毛了,这个中年妇女就来了一手绝招,又是解衣又是脱裤地朝王队长冲去:

    “你要乂起带乂,来嘛,你把老子乂不起来你就不算一个男人!老子要看你那东西有好凶,来嘛老子让你……”

    结果王队长剩下了只有开跑的份。

    在山村这所大学里,每天讲的大约都是男女生殖器间的内容,好些已婚女人真是学得粗野而又鬼精。在做计件活路方面,她们注重手快脚快更是工于心计。挖地挖浅些就如猫盖屎,打窝一锄一个就像狗刨骚,全不管挖的地利不利于作物的生长,不管打的窩像不像一个窩埋不埋得下种籽。在“吃大锅饭”的劳动中,咋个想“梭边边磨洋工”的方式方法真是多如牛毛。

    发现说到在两性之间的事情,是女偷汉的多男嫖女的少。就算是郑福成在全队是一个有名的流氓犯,在遇上不肯的女人时,会让他领略到啥子才叫女强人。有一回他躲在草笼笼里,等路过的唐齐芳一到,他就像饿狼一样地扑出一把将其抱住。没想到反被高大的唐齐芳按在了地上,用他的裤腰带把他的一双手捆在了背后头,还淋了他一脑壳温热的尿。还有更让人叫绝的是,在队上召开批判郑福成的大会上,长得有点胖壮的赖冬英姑娘尽管才十八九岁,那是相当成熟又十分理直气壮地揭发说:

    “你把夹子跟我弄掉把头发都跟我按散了,把我的裤儿扣子扯脱,不晓得弄丢在哪里去了找都找不倒了,你硬是好凶哦!这回子抓伤了你的肋巴,二天还敢对我动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扣起丢去喂狗。”

    听到这些用来对付坏男人的方式和手段,我是拍手叫好!

    那吗夫妻间的吵嘴打架呢?在农村很普遍不说,那种似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地敌对,令我对异性着实心生畏惧。女人的泼辣粗野劲可实在是了得——基本上就是与温柔贤惠不沾边。

    像我这么一个嘴上无毛的青勾子娃娃,面对这些女的就只好是把尾巴夹起来,还应躲得越远越好——对于女性,自己好像是有种天生的疏远感。

    正因为是这样,第二天傍晚收工后,被肖桂林在必经的小路上拦住了,还是不为他的盛情所动:

    “对不起,你的女朋友跟我一丝不相干。再说我家里还有一大堆家务事要做,去你家里吃饭根本就不可能。你说你要去我家住我很高兴,我们也正好有不少的话要说,我来接你好了。我忙完可能有些晚,你若等不及可以自己过来。”

    随着他很不高兴只好转身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大约两百米外,那黯然僵硬的灰黑草房,心想能看上这种人家的人,大概就只是一个很一般的女子而已。

    房子在二龙山的下半腰朝着北方的鸡公山,紧紧地靠着背后柏林森森的山坡,笼罩在阴沉沉地暗影之中,跟当地建造风格完全不同的土墙草房子。它就像一个满头蓬乱头发稀脏,一身碎片污垢堆积的乞丐模样,让人胸中顿生恶心之感。

    这所住处的突出点之一,是不懂盖房手艺的肖大爷,在图山上有柴烧搬迁来几年后,可能是莫得钱请手艺人是自己模仿着盖的。在从屋檐往屋脊盖草房都盖得很平顺巴实的山村里,是唯一能看得到的一处盖成梯田式的草房。突出点之二是看似三间实为六间,其宽短的形状很难让人用眼力判断出是正方型还是长方型,或是略像长方型。总的来说就是矮趴趴的,全无四合小院有一股雄壮的气势,倒好像是一头死伏在那里的大水牛。更为让人奇怪的是这所住房不在墙上开窗,不在房面上安亮瓦,其屋内黑乎乎地那就真是伸手不见五指。让人感觉到恰如进入到了结构复杂的墓室之中,死气沉沉中咋都找不着北的产生出一种恐惧来。地面极是高低不平的坑坑洼洼,就像是设计好的一处接着一处的陷阱。使人走得跟斗扑爬,随时都可能拌得鼻青脸肿,还有可能是腿断骨折。

    特别叫人受不了的,还是屋内的气流里,有一股非常难闻的恶臭——难怪是全队不讲卫生中的头一名状元。

    在这一点上,二天都不晓得该咋个来面对。跟肖桂林是很要好的朋友,对这已修起了好几年的房子是极少地进入,只有着一种粗略的印象。觉得今后要尽可能不吃饭——连屋都不要进才是最好的。

    自己还是一个保留着学生心态的人,对于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心里有那么的一点好奇,完全不会进行深思想远。无非就是认为生活平平静静,看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坏心眼。以为他们的内心都和自己一样,是纯真善意的。觉得像肖桂林家呈现的令人有着很不满的情况,那都是因为有着特殊的原因。

    半瓜不精的肖大娘,每每在天气很热的时候,把胸前的衣襟随手向上一捞,高高地扯起去擦脸上的汗水,任两个吊甩甩的奶房,全部的展现出来且随时如此。这就引来一些调皮的青勾子娃儿对她唱道:“肖大娘奶奶长,奶奶底下点高粱,高粱白勒不得,高粱红有臭虫”。对此肖大娘会大怒地骂道“你妈的奶奶才长”,猛追着的要打。在之后脸上出汗了,她仍然是一捞衣襟,可见她的唯动物性之一般。

    肖桂林是不是就因了这,才萌生了要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来迅速改变一个家的困穷之念?他想没想过要让生活好起来,一个男人的所作所为那是非同小可?难道他不能从他的父亲身上看到,一家之主只有让一家人,都有吃有穿有头有脸,自己才算是尽了力的?否则,还成啥子家呢?换句话来说,肖桂林能离开乡村,就没想过永远都不再回来,贫穷落后的山中值得留恋吗?

    自己在心中觉得,异性尤如神秘遥远的影子,甚至遥远得连影子都淡之又淡。这或者因《安娜·卡列妮娜》中,大约有这么一种的描写,说是在短时间的欢乐之后就怀了孕。一个女人生产算不了啥子,最为难熬的是在怀孕期间——对此虽是不懂但认为有些可怕,反正女子是招惹不得的。

    拖到晚上八点过才动身的真正理由,是自己真的还不想结识任何的姑娘,或者是被某个女子所注意。感到肖桂林大概为女朋友方便不想把电筒拿走,不能不去一趟接他。到了他的家,心想他的女朋友该是早就睡了,小声地用他可以听得见的声音喊:

    “桂林哥出来走了。”

    站在左是杂物兼猪圈,右是房间的外堂屋中间,直走就是大门已紧闭的正堂屋。不晓得有啥子东西在纠着心地总觉不安——肖桂林果然从右边房间开门出来,不容分说就把我拉了进去。

    他全然不注意到,有两双眼睛正亮如星光一般闪耀,齐刷刷地对准了我。他顾自高兴得不得了地表明:“你们看高贤锐该来了嘛!”接着对靠南墙的床上坐在西头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补上了一句:“我说高贤锐要来该是来了嘛。”说罢侧过头,笑腻了的似面具笑和尚那样,对着坐在床上东头的少女很是得意地说:

    “你看我这个朋友该是相当的不错嘛!嘿嘿嘿那不是跟你吹牛的话,人材长得好是莫得说的。说话做事不管在哪方面,在我们这里那硬是还要点人来比呢。”

    坐在床上拿红底白花铺盖盖住下半身的母女二人,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肖桂林说了些啥子,四只眼睛仍然是紧盯住我地一眨不眨。尤其是身着黄涤卡衣的小个子姑娘,身子笔直如木桩,唯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亮得好似北斗那样闪烁地把我紧紧射住。红得像刚盛开的月季花鲜艳的鸭蛋型嫩脸,那真像是柔美的吹弹得破,一幅妩媚之姿如天生丽质。

    我慌乱着连看都不敢正视的看一眼床上的俩人,感觉到被异性所特别关注真是窘迫极了。心随着不晓得是自己长得太丑,还是自己穿的旧黑布短袄太旧生出的自卑感,在不由自主地惊惧惶恐中直往下沉。甚至都不清楚自家是大怪物还是大活宝,让母女二人觉得稀奇古怪,使我感到羞愧得想要钻到地下去。“我,”我心慌意乱地竟节巴起来:

    “我,向二位问、好。”

    煤油灯的火苗虽长光炬有限,照出了两个女性神采奕奕的脸,其外的屋中都笼罩在空洞阴沉地暗影里。就是妇人上身的兰衣颜色都有点模糊——对于我来说,觉得简直就似小老鼠困在了大猫猫的笼子中。

    “快来坐倒摆会龙门阵高贤锐!”

    好不容易才把短条凳在西北墙边安平稳了的肖桂林,直起身来笑呵呵地对我说:

    “坐倒这里来隔得是远了点,不过讲话还是都听得倒的。嗯反正,嘿嘿你跟虎跃跟碧山的百货门市的人,都是很有好好的关系的。二天吴英平她们想买点啥子紧俏的东西,你吗随便哪门都要帮忙哈!”

    本想赶紧逃离的我,耐着心地等他把话说完,努力的压制住紧张对他不耐烦地说:

    “好啦,已经很晚大家都该休息了。”

    我一说完几步就冲出了屋子,立即长长地出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到压抑紧迫的心,慢慢地松缓平静了下来。对于被审犯人一样的眼神紧盯住,凭第六感官还是印象深刻,是一点也不希望再次遇上了。那看得令自己汗毛直立而又心虚的目光——那被人当作贼那样监视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说句心里话,自己咋个都不想再出现在吴英平的视野中——对于她的邀请,那是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偏偏是肖大爷在他那昏沉的堂屋里,对我进行了一阵劈头盖脸地炮轰。

    这个常年在小脑壳上,裹一根灰白帕子的精瘦老头儿,帕子可能是很少洗过满是汗渍污黑的稀脏。他的皮包骨头的三角型脸上,表情那是说变就变地极具深动性,把喜与怒都表现得无比真切动人。稍微有点大的嘴巴圆圆的,两片薄薄的嘴皮翻动起来飞快,说出来的话语那简直就如愤怒的机关枪,“哒哒哒”地让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人家费了好大的心跟你讲好了一个女的,喊你去见一个面,犟起硬不去你到底要哪门子嘛咹?我跟你讲你也是晓得她们是喊人带啩信来的,你要是硬不去你要我老啥子脸去见人嘛咹?人家还讲我都是这么一个几十岁的人了,带一个人都带不起去,你喊我把我的脸往哪个地头去搁嘛咹?我跟你讲明天早晨吗早些过来跟我去走一趟,莫再跟我东讲西讲的来气我。你要是硬不去的话那你二天就不消管我们了。咹,好心好意都是在为你好,是个人吗也该领点人情嘛。”

    人在山中目不能及远,夜里就更似鼠目寸光的只看得到眼前。

    这个有着四张嘴巴吃饭的家,得靠一个瘦巴巴的肖大爷顶着,是连烦着他都不能够的。

    看到淡淡的油灯照着他严酷地脸上,灰暗得极是情绪激动地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感到要是不去随他走一下,那就是太不近人情了。另外,正好可以借此避开订婚的麻烦事情。说到吴英平希望去她家,要跟我介绍一个女朋友,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无非是肖大爷认为是我该领的一份情罢了。

    我晓得他在搬迁来的这些年中,并没有做出一点感人的好事来。他跟其他不少的老辈子们一样,既顽固又自以为是,把年轻人都看成是左右不顺眼——跟他在一路上,自然就不会有着思想上的一丝半点交流与勾通。

    他的表现真是令我感到有点惊奇。身高不足一米五,穿着深蓝色中山装黑布裤的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行动极是精悍如冲刺的豹子。穿一双黄帆布胶鞋的短小脚板走起路来,那翻飞不断是比吓慌了的兔子还要弹得快。让我无法搞懂在他的身上,究竟是哪里来的一股强势蛮力。我若不是从小就走惯了山路,练就了不怕急行快走的脚劲,那就可能远远地被他甩下。甚至于觉得,像这样一路无语地狂奔,简直就像是两个亡命天涯的逃犯。不晓得他是想急于见到他的故乡呢,还是想尽快让我见到所谓的女朋友。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喜欢于急奔快跑,就好像是要急于赶到去投生。心想这对我可能莫得啥子关系,更不是所应该关心地问题。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很明确地意念:

    还不想耍朋友谈恋爱,拒绝的方式不过是要委婉些。不管是哪个咋个地说就是不愿意,不信能有人把某一个女的捆得到自己地身上来。

    有了这种无畏心,力气就强盛无比。无论肖大爷走得有好快,哪怕他就是生起一对翅膀,我是毫无压力地赶得上。这么一来,八十里左右的乡村小路,从早晨六点过动身到吃午饭之前,就轻而易举地赶到了吴英平的家里。

    背长圆山包顺三间左边环一间的土墙瓦房,低矮寂静地似在沉睡中。收工回家的姑娘,在光线略暗的堂屋里,见到穿着米黄战士装木呆地我,激动得是满脸通红:

    “啊呀高哥!哂哂哂你总算是来了。快坐倒好深的歇一会,这么远的路肯定都把你累安逸了,我去跟你弄热水来……”

    她对于肖大爷,只是像征性地打了一个招呼,过后就忘了似地再不看他一眼,把老头儿完全晾在了一边。由此觉得,吴英平要是今后跟肖桂林结了婚,这一家人的关系怕硬是很难和平相处呢。

    对未来的一些具体事情会是咋个样,自己是莫得一丝半点的预见力。正如面对丘堎山区感到极其的不了解,是身在形状各异的满目混乱中,完全莫得一点点清晰地意识。脑壳里的思维系统,就像是跟一盆桨糊差不多。

    特别是在吃过午饭后,小小巧巧的吴叔叔穿着黑毛衣,领着我去乡场、水库四处转耍。仿佛我是他们家的一个贵客,需要主人作陪好向大家展示对我地隆重。他说了些啥子话,我看到了哪些东西,脑子里是全无感觉莫得一点的记忆。也许对我而言,我到这个人地两疏的地方来,于我并没有一点实际的意义,无非就是来应付一下而已。

    在天黑后,自己是连应对都已力不从心。在丘陵空旷寂寞的夜晚,黑沉沉地夜色实在是太阔远无边,给人予无比昏然死静地压抑。使得自己在精神上完全处于麻木之中,是啥子知觉都莫得了。在坐西北向东南的房子里,有人喊坐就坐下,有人喊吃饭了就去到高桌边,坐到高板凳上端起碗来,叫睡觉了就跟在肖大爷的身后,默无声息地进入房间里。

    自己几乎成了任人操控的机器,莫得思维,没有任何主动的有所表示要得到啥子。跟肖大爷分别坐在了白沙蚊帐东西两头的床边,他没有放下由帐钩挂着的蚊帐门,没有叫说可以吹灭前面顺东墙的淡红色柜子上的煤油灯,就只能是呆痴痴地陪他干逼逼地坐着。他好像是要以极大地耐心等待着,自己是全不晓得会到来的,有一件啥子意想不到的事情将发生。

    沉沉地夜里除了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余外便是一点儿声响都莫得。不晓得肖大爷咋个还精精神神地坐着不动,莫不是要我这么无聊地陪他枯坐一个晚上?

    在无比地寂静之中,终于看到房间的柏木本色板门被推开。吴英平轻轻地走进门里,有点犹豫的迟疑了一下。然后似鼓起了勇气,干干脆脆地走向了我和肖大爷之间。距我显然要近得多的随口说道:

    “我送一张我的照片跟你们,随便你们哪一个拿倒都可以。”

    她拿着寸照的小巧嫩手,几乎是挨着了我的胸口。

    接过相片,就像是捧上了烫手的火炭,赶紧送到了肖大爷的面前。想起“你不干退照片”这种说法的同时,急切地对他说:

    “肖大爷你快拿着。”

    “老跟你咯你就快老倒喃。”肖大爷是连相片看都不看一眼,口气很是通情达理地说:

    “你们都是好朋友了还讲莫咯礼嘛。”

    属于啥子好朋友,真不晓得该咋个理解。我可能是想偏了?

    “这张照片莫有照好。”吴英平的双目亮闪闪地把我看倒,让我在近距璃看见她柔美的脸儿,红得像花儿盛开的花辨一样。“等我二天照倒有好的了再送跟你们。”她显得好像还有好多的话想要说,嘴唇动了动的没有说出口来,两眼朗星一般地对我闪了又闪。这才慢慢地转过身去,仿彿并不十分情愿地轻轻移动了脚步。

    看了看左辨在肩前右辨在背后的黑白相片,感觉得自己跟丰脸白白的女孩子,看与不看那都无关紧要。再次地送往肖大爷的面前:

    “肖大爷,还是请你快拿倒。”

    他马上就黑了脸地发起怒来:

    “你在讲咯莫个话嘛咹?你们大家都是好朋友了还管我咯莫个事?”

    他说完脸上平静了下来,好像是认为这一整天的效果还不错,是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地宣布:“困了,我咯眼皮上来了。”接着他就放下了蚊帐门,完完全全是睡意朦胧地补了几个字:“你困里头边。”

    夜,是彻彻底底地无声了,安静得连一丝儿的风吹草动都没有。虽说是一上床就入了睡,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踏实地睡不安稳。快天亮时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叽叽咕咕的低声交谈。听着听着,惊得是差点跳了起来。

    “肖哥,你讲高贤锐他想要一个啥子样子的女娃儿嘛?你讲要跟他介绍一个对象,我喃又不晓得,他到底喜欢哪门样子的一个女娃娃。”

    “薛碧莲我跟你讲,你们都讲咯跟高贤锐是看好了一个咯,又还要来问我做啥子?”

    “我就怕是高贤锐咯要求高,对一般的女娃儿怕是看不起。”

    “有啥子看得起看不起的,人就跟狗跟猪一样咯,公咯看倒了母咯还不晓得去……”

    哎哟我的天呐!哪里有把人像肖大爷这么露骨进行比喻的?不错,人是有着动物的本质,有着对异性产生欲望的热烈冲动。不过,人到底不是见了异性就只想着发泄的猪,也不是只为一时之快而猛追异性的狗。除非,人类又回到了远古的时代。当然在农村里,从农民的口中和行为上,的确表明着人的进化过程相当地缓慢——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是一个封闭理性敞开动物性的时期,觉得这是农村人极大地悲哀。

    自己感到十分无解的还是,上生理课的女老师,在该讲男女生殖器官的生理课程时,红了脸地只说“你们自己看”就翻篇而过,绝不肯再多谈一个字。让我不晓得性问题是低级肮脏呢,还是不能草率地牵涉于其中。异性的事儿对我而言,成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是解不开的迷题,女人的身子可爱还是思想闪光照人?

    好在,婚姻之事还早之又早,对于异性究竟是咋个回事,现在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自己坚持地认为给我当介绍的人,就是想用一个女子把我绊住,甚至希望我尽快结婚早生贵子,看起来这是绝对地善举。实际上这是时代的意愿,是社会的意愿,是把有了女人就是幸福的笼统想法强加于我!

    十几年以来,自己看到的无非就是一种古老的遗传相继。为了要传宗接代结婚是必须的,之后是幸福还是痛苦就只能是听天由命,莫得哪个能预知得了各人在今后的造化。很明显的就是父母对儿女的关爱,那几乎微乎其微地少得要命——孩子们的挨骂遭打受父母之气就是家常便饭。甚至对儿女极其残忍地对待都时有发生。王队长将没断气的前夫之子,用烂篾席裹来埋了,悲哉。假如自己要在今后考虑结婚的话,那最起码是完全明白了,能不能有力量让自己的后代,无论如何都要比自己过得要幸福美好些。

    早晨在薛孃和吴英平,让自己与像是相亲的母女见面时,发觉并不关联到看家务和订婚之类后,真感到是无拘无束地无比开心了。

    不过吴英平说的话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那个女娃儿说你是个高神壮性威猛,口如荷苞吐艳浓,两眼桃花情最真。她说她先要把她现在的男朋友退了再跟你耍朋友。”

    我急忙接过话说:

    “请你告诉那位姑娘千万不可,她已有了男朋友就不要再三心二意。”

    我本来还想说“其女好像有一些文才,说的话带有诗意味道但我不太理解,很想当面做些请教”。想到并不愿和异性沟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忙紧紧地闭了嘴。

    自己大体上是口阔唇红目若电闪,与荷花桃花根本上就莫得啥子相关,那位姑娘可能是信口开河而已。自己必须应对的是眼前的女子——不晓得吴英平咋会一同上路,说话的声音很是明亮:

    “听高哥的意思,你是要专心专意的女娃儿才得行。你另外对女朋友又还有些啥子要求喃?说出来听一下,看我二天帮你找不找得倒一个。”

    想到农村都贫困的黯然无光,只轻描淡写地说:

    “莫得啥子要求,我现在连这方面是想也没想。”

    “考虑得了哈高哥!有一个女的陪倒你,让你天天都开开心心的,还跟你煮饭帮你洗衣裳,还陪你在晚上摆龙门阵……”

    见她的嫩脸涌起了一股红潮的含羞住语,便不太明白地说:

    “我想不出早耍朋友有啥子好的。”

    “哂哂哂你好假哦高哥!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有啥子是你想不倒的?”

    “我算得上啥子聪明人。”

    这时已进入碧山公社地界,看得见遍山已略现青色望不到水秀,觉得在寂寞幽静的山村之中,就有一种与世隔绝地感慨。再看看一条条纵横深遂地峡谷,交错高耸的群山,让我是倍感自卑与无奈:

    “你看那些头型长得很好,比如那些高官长得个个都是发高额广,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而我,前额相是长得差远了。”

    “高哥你就长得像个当官的样子哈!就是你现在的岁数还小没到时候。高哥!你二天要是当官发节了,脑壳里怕是连我吴英平的影子都莫得了哦?”

    认为吴英平的意思跟一路上讲的,都尽是一些无关紧要地空话。已回到了队上都快到保管室了,正想着该避嫌就不要回答她,要加快脚步赶上前面的肖大爷才对。

    迎面而来的小个子郑大爷,还在老远就大声地说:

    “嗬唷高贤锐,你的桃花运才硬是好该是哈!哼哼哼你天远地远的去看对象,你的对象喃,哼哼都在你屋头等你回去都有大半天了。”

    轻松平静的心一下子就绷紧了起来:

    “郑大爷,你看倒我的大表姐带人去我的屋头了?”

    “嗨我说高贤锐,你是昏了脑壳了吗咋个哦?你大表姐不是都跟你讲好了的,你今天跟那个女娃儿订婚得嘛。你喃快搞快些的回去了哈,千万不要选花了心,弄倒一个都搞球不成哦。”

    这时的太阳已落了山,周围静悄悄的,前面的深壕似沉沉无底令我失神——吴英平的神情有点灰暗使我一惊:

    “高哥你好凶哦,把我都蒙在了鼓里头。”

    “吴姐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

    紧走几步追上有点不高兴的她,看了看前面相隔有四五十米远的肖大爷,压低了声音很是坦率地道:

    “我还不想耍朋友是千真万确的。不过是,直接拒绝又怕伤了介绍人的脸面。我本来以为我不在家里,她们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叫我硬是莫得啥子办法。”

    “哦呀高哥,有女的追你好塞。”

    认为吴英平是因冷了她想当介绍的热心在说气话,便态度坚决地说:

    “吴姐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请你今晚去我家住,帮我好好的看一下那个女孩子。”

    吴英平轻轻转过身来对我笑道:

    “哂哂高哥你好坏哦,你要我帮你看她的啥子?”

    “看她是不是在追我呀。”

    自己很快就确定追我是莫得啥子用的,在理智上有着一种暗自的坚守。没有女性参与其中的生活虽然是有些平淡,却是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的负担跟风险。使自己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在堂屋里很是直白地告诉个儿高挑的母亲和小女孩:

    “梁孃,小宋,我非常感谢你们能到我家来做客。这次对你们的招待平常简单,以后也还是会这样,因为我们就是平常的社会朋友。我和小宋的年龄都还太小,订婚耍朋友的事情,我觉得至少要过四五年才有可能。你们现在如愿意和我交普通朋友,那我欢迎你们再耍一些时间。不过是,今天我得请你们去我的四哥家,让我的四嫂陪你们。我在白天要去帮人做事,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和你们说说话。”

    娘女两个自然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把她们送到公社对面的街上后,这才返身直奔肖大爷家。

    吴英平一看见就禁不住带笑地说:

    “高哥!你要我帮的忙,我是帮不倒你的哈,昨天晚歇我跟那个女娃儿话都没讲几句,我是不晓得她喜不喜欢你的。”

    “行啦吴姐,我晓得我该咋做。小宋才十四五岁,可能比起我都怕还要无知得多,哪里就适合耍朋友谈恋爱了?也亏她的妈妈真是想得出。”

    “那,你把她们俩个送起走了啊?”

    对紧盯住我的吴英平点了点头说:

    “没错,我把她们送走后就急忙赶来桂林哥家剔柴。主要是怕这一家人的烧柴接不上,我得抓紧时间跟他们把柏桠剔来干起。”

    “你的心才硬是有点好喃!我跟你一路去,看你是哪门剔的柏桠。”

    发现她的稍粗却很齐整的牙齿,那是相当的洁白。右边的一棵虎牙,给她平添了几分乐观动人。想到她说话的大概意思,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可是够精的,怕我偷懒要借故做监工,想出了一个可真是不错的主意。现在你已进入到咋为他们家打算的角色里,我今后可真得小心了。”

    她立刻就没了笑容地低沉道:

    “高哥你莫乱讲这种话哈。啥子跟他们家打算,现在八字还莫得一撇呢。高哥!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不晓得你肯不肯跟我讲真话?”

    正准备往树子上爬,听了她的话停了下来。看到她垂头的脸上有点失落地样子,不太明白她是啥子意思地反问:

    “吴姐是说,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哈高哥!”她抬起头来对我露出淡淡地笑意:

    “你快做你的活路,我不问就是了。”

    沉思了一下,基本猜出了她想要问的是啥子事情。

    在春节之前,也就是在一九七四年的腊月二十几的一天下午,难得一见的红日快要落山了。自己把早上从肖大爷家担走的谷子,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给担回来。吴英平在距肖大爷家大半里远的地方,是笑颜如花欢喜非常地迎来。带着久别重逢是无比地激动:

    “哦呀高哥!才一个多月你都长高了好多了,还长得这么的又白又胖,哂哂要是在另外啥子地头看倒你,怕都不敢认你了。”

    她满脸的高兴,充满了春天桃花盛开一般的艳丽。

    说话的同时,她用手抓住了箩篼的绳子不放,像是体量又像关切地说:

    “你担起去又担起回来,爬坡下坎那么远法子,硬怕是都把你累安逸了。快放下来让我担起回去,反正我是不得让你再担起走的喃。”

    自己在感觉上,只认为她是跟肖桂林同心。也许她认为在好朋友间,都应尽量充满互相的关爱,才能让友谊更好地延续下去。

    看到她的身子不高黄涤卡小翻领衣很合身,属于是小巧伶胧型的一类。担上几十斤重的东西,任绳子有些长的使箩篼闯来撞去一股劲地向前猛冲——“三爷子”一样高,左偏右偏的晃来闪去,样子实在是很别扭。想喊她放下来,把绳子加挽两圈在扁挑上,担起走才会轻松自如。又觉得她是朋友的朋友,爱咋个样随其便自己不必多管闲事——俗话不是说,管人闲事受人磨吗?反正有她担回肖家去,自己那就可以大踏步地回家了。

    我走到肖大爷家前面的水井旁时,吴英平已是在路的中央站着了。她的脸上有些得意,满脸春色亮眼闪闪直直地把我看着。那意思仿佛就是在说:

    “有我在这里你是走不脱的,我不信你高哥还能飞过去。”

    现在想要躲她,确实不可能像头一回轻易地就能避开得了她。

    “高哥走哈!哂哂,去屋头吃了夜饭还有事情要麻烦你呢。”

    “我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请你见谅。”

    “饿哟高哥!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吗咋个?我的爸爸跟我的姐姐来了,你就不进屋是嫌他们啊?再讲我的爸爸今晚要去你那里歇,你该不是怕沾了你的光嘛?”

    “唉呀吴姐的嘴真是厉害,看来我是说不过你的。你的爸爸要去我那里住,只要是不嫌弃条件太差,我等一会来接总行了塞。”

    “我就不要你走看你咋个嘛。”

    她把双手伸开,示演着我咋走她就咋拦的样子,就像小孩子玩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在同时大声的朝屋里喊,“桂田娃,快来把高哥拉进去。”接着一脸坚定神色地对我道:

    “高哥!你这个人咋个就光晓得做活路,吃饭喃就硬要人拉你,你说你是咋个的嘛。”

    对于这位姑娘的略带责备,感到实在莫得啥子话好说。心想她的父亲到自己家里一看,暗黑的房间里老式莫得了架子的床,和床前顺东墙的暗黑柜子,都已是又古老又破旧,一些书跟本子之类,都放在了西南墙角两根高板凳上的淡红色木箱子里,除此房间内是空空如也。便就会明白,其实高贤锐家里的条件相当的差——要是这个家的小伙子不能事事都认真地做起,那吗在几间破旧土墙草房的凌乱之家,要过上好一些的生活就没有任何的指望——一个哥很小就过继给了别人家,自己要帮助他人还要搞好自己的住处,那就得时时抓紧,争取不要把时间精力白白地浪费——希望他们都能够理解,不要做出任意支配高贤锐是想当然的事情。

    为他人作想很容易,要他人能为我考虑就似非常之难。自己第二晚把吴叔要的面条,吴英平要的洗衣粉,她姐要的白玉牙膏办好送到肖大爷家。肖大爷在晚饭后对我安排说:

    “他们明天要去省城里盘咯东西有点多,你帮倒把红苕背倒山高头去他们才松和些。”

    肖大爷要让他的客人轻松本身没错,就没有想一下占用了我上班的时间,以及让我送他的客人会有些啥子不妥——结果引来了吴英平对我的满怀期望。

    “对了吴姐,你是想问今年正月初二,我咋个没跟肖大爷在你家来?”

    “是。”吴英平低垂了眼皮的看到地上,神色忧怨地说:

    “我那天在黄桷桠等了很有好久。”

    她把双手插入兰咔叽的裤包里,右脚平绒布鞋的鞋底在地上轻轻的搓动着。就像是她在当时的那种等待中的一样,被越来越不是滋味,越来越憔燥的情绪给笼罩着,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伤心和难过……

    “对不起吴姐了,我没想到你真的在那天会在黄桷桠等。还等了大半天,害你受了苦,实在是很对不起你。不过,我以为你邀我去你家,无非是出于礼节性的。说实在的,你是肖桂林的女朋友我认识而已,真的是不方便到你的家里来。就算是帮了你们一点小忙,可我在当时已对你们说得很清楚,那只是我为肖桂林做的事,你们根本不用对我挂怀。”

    “是嘛,”吴英平很有一些不高兴地说:

    “在你高哥的眼睛里头,默倒我们这些莫得文化的人,是连一点感恩的心也是莫得的塞。”

    我在心里自问“这又从哪里说起?”想起那晚已明确地说过,“我帮的是肖桂林的忙,如果你们非要给钱不可,那就给跟肖大爷好了。”我这么做的真正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二天无须还有啥子交涉,彼此不再添麻烦是最好的。开“后门”买东西这种事情偶儿可以为之,若是经常去买这样买那样紧俏东西,不要说是供销社的朋友些会不高兴,就是我自己都会感到不好意思。既使肖桂林是朋友,我不可能因此,就要满足他朋友的所有要求。所以坦荡地对吴英平说:

    “在我看来,那么一点小事情连恩的边都谈不上。”

    吴英平很坚决地说:

    “礼轻仁义重得嘛。”

    这,让我实在是不晓得该咋个解释。只好坚持原来的意思:

    “我说过了,我为的是肖桂林,桂林哥!”

    “他是他你是你,”吴英平的神情极是严正地说:

    “他是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你的敌人塞。”

    听吴英平这么说,头脑里完全是被搞蒙了。想起把他们送到了扁担山山顶后,自己已返身走出了二三百米远,吴英平追到了身后发出了悦耳的呼喊:“高哥你等一下”。我急忙地转身见她正快速地朝我跑来,默倒是有啥子重要的事情,便在小路上快步地向她迎去。“明年,”她一脸通红地喘着粗气,明亮的大眼睛火辣辣地注视着我:

    “明年的正月初二,你,嗯,跟肖桂林的老汉一路,去我的屋头耍。”

    一听见她说的话,觉得很是好笑:

    “我会去她家吃多了还差不多。”

    淡淡地看到她那美艳艳地娇脸,想跟她说我是不可能去她家的。还没有来得极开口,她已抢先的补充了几个字,“当真的哈!”话没说完已转身跑去,跑得来是飞快深怕追不上前面的人。她跑了大约有六七十米远时,在石梯坡路上回过头来发出大声地呼唤:

    “你千万要来哈!我在黄桷桠来接你——们。”

    看来她是极其认真的,自己呢没有当一回事,很明显地是对她的极其不尊重。她是肖桂林的未婚朋友,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敌人。然而,又应该以啥子身份来跟她进行交往?男女之间是不是可以发展成为好朋友?能够建立为婚姻以外的真正友谊吗?这些问题好迷茫啊。

    感到在一个并不文明的山村现实里,跟吴英平既使是以社会朋友的友好交往,那是会被一些人所不容的。应当做到尊重她并不难,要真正地理解她的切实意思,觉得是完全地不懂。像这次吧,她只是到肖桂林家玩呢还是另有其它啥子打算?少男少女一块在幽静茂密的柏树林子中,无论如何都会引起,随时拿男女来说事的乡民们产生种种猜测。吴英平就不感到有些怕吗?

    不明白她真的好像是啥子都不觉得,竟然是兴趣极高地要我教她写字。想了想从烟盒里抽出包装纸,接过她从黄涤卡女战士服包里摸出的,拿在手里有两寸来长的铅笔,写下“友谊长青”几个正楷字,然后递给她并劝道:

    “吴姐你快回家里去,屋中有桌子板凳你才好练字。”

    她十分执拗地说:

    “我才不想回那个鬼屋头哩。”

    心想她要咋个样自己实在管不着,就不再顾及到她的开始剔柴。

    她找了一个石头坐了下来,看样子是在很认真地写字了。午前她离去后,从撕碎了丢在地上的纸片上看到,她写的分明就是,缺胳膊少腿“高贤锐”三个字的反复。使得自己的心中,不能不产生一些完全不着边际地想法。她似在有意地纠住我不放,让自己就是咋个都想不明白:

    “她难到不明确她跟我的关系,现在无非就是普普通通的社会朋友而已?”

    好在,她下午没有再出现在视线里。认为她大约已经明白:

    “在她跟我之间,保持一种不算远也不要太近的关系就行。”

    这样,精神上便不再有着扰乱,身心完全地集中在了劳作之中,不知不觉就迎来了夜幕的降临。

    当天空完全的黑尽了以后,整个山村就陷入到了无边无际的昏寂之中,无声里是无边地阴沉。山中偶儿一声“啵”地幽远悲凉的孤独之音,划破慢慢长夜在空旷中回荡。把人的思想带往十分深重地黑暗里,很容易地想到随时都会出现的妖魔鬼怪。像三婆婆唱的“耗子精耗子精,你莫打熄我的灯,找到女儿平半分”,令人心惊胆颤地无比恐惧。猫头鹰可以在漆黑如墨的阴暗世界中,恰好是做着黑白不分的颠倒,让地狱与天堂在瞬息万变里叫人无从捉摸。大约美梦往往还没有完全地展开,噩梦就已经铺天盖地的风涌而来。

    在四壁怆然的堂屋里刚刚吃完了夜饭,心想总算可以回到家里,安安心心地睡上一个好觉。或者,还可能是最最享受地做一个很甜的梦。哪晓得吴英平脸上,是满怀激情地向我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神,声音简直像是在欢唱:

    “高哥!我们明天要去城里头走亲戚,你跟我们去耍哈!”

    “这可不行。”对吴英平露出肯定地神态立即站起身来,准备随时离开那昏乎乎的堂屋:

    “你们走亲戚是你们的事,请原谅我没有时间奉陪。我的上班时间还有两天,家里有着不少的事情要做,因而我告辞了。”

    肖大爷立马就垮了脸地对我大声咆啸起来:

    “嘿,你这个人才硬是有点怪喃!”

    他的身影刻在背后的墙上不动的一团黑,面上如天空堆起了厚厚地乌,一双小眼睛鼓得就跟一对铃铛地闪着寒光,话语就似向我撒出火一样地烈焰:

    “人家吴英平想倒你二天要去出差,让你去认了我们的亲戚,你二天去了才有落脚咯地头你还不想去,为你好你都分不清啊?你到底要我们哪门来将就你嘛咹?是不是要我们去找滑竿来抬你你才肯去嘛咹?”

    坐滑竿是解放前地主老爷之流才是可以享受的,是已被打倒的剥削阶级所为,感到肖大爷的不满已是不能再重了。把我看成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心中猛地一沉脸上有了冰冷:

    “好好好我去。”

    “哼哼你看你咯个人嘛,咹,硬是不跟你起火你就硬不晓得听话。”

    他是高兴了,自己在心里禁不住直叫苦。让我特意去认识他们的亲戚,这实在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我对他们的亲戚算是啥子身份先且不说,单就我今后出不出差那还是一个未知数,现在最多只是假设罢了。再说人与人认识了,未必就会有啥子必然的交往。如同几十个同学在共处读书后,还不是星散地谁也不晓得谁。何况我是一只邹鸟,离了窩那就是无比地孤独——不管是肖大爷还是吴英平,都是我行我素的只顾及到自我,全不在意我的任何感受。岂能使我有一丝半点的愉快?早上在扁担山底还刚开始上坡,在无声的山谷中就已完全地失去了自我。

    一个呆惯了山中的小青年,对外面的无知世界被迫进入,感到真像是去送死。垂头丧气地跟在二人的后面,以为这样可以委曲求全。完全不晓得,突然之间所发生的是啥子事情:

    “嗡去就算了,我也嗡去了。”

    抬起头来一脸的木然。还是头上白帕身穿兰衣黑裤的肖大爷,猛地转过身来面对了我,满是怒气的脸上仿佛气炸了肺地恼恨着。

    我陪着小心地问:

    “肖大爷,你们这是咋个了?”

    他口气相当激烈地说:

    “吴英平讲咯嗡去我咯亲戚的屋头,咹嗡去就算了,我也嗡去了。”

    他右边的高石崖壁陡,随时都可能发生大小石头滚落。口气平和地忙劝他:

    “这么一点小事肖大爷你不消当真,要是你气坏了身体得起病来,那我可莫得办法跟桂林哥交待。你就不要跟年轻人一般的见识,千万要想开些。走,我陪肖大爷去好好的耍两天。我想的话,可能是吴姐长期都跟年轻人在一块,习惯了随便说话有时还爱开点玩笑,你对她刚才说的话莫当真哈。实际上她是你未过门的儿媳妇,又哪里会不去你的亲戚的屋头嘛。”

    想到不能让他们发生冲突激烈起来,希望自己能像左手边小清河起源处,一道白花花的清泉向下奔流,把干渴的土地予以湿润让万物生长那样,自己的调节作用就是要让二人都高兴便好。

    吴英平见我在向她递眼色,就把气嘟嘟的神情,改变成有了点笑意的模样:

    “我就只说了一句随便讲起来耍的话,莫想倒你就当了真了,先去你的亲戚屋头总对了嘛。”

    肖大爷的气倒也消得快:

    “咹,咯样子还差不多。”

    为了再把气氛缓和一下,晓得肖大爷当饲养员喂的猪实在是不咋个样。语气还是带着很有兴趣地问他:

    “肖大爷,你跟队上喂猪累不累啊?”

    “哦呷不累嘛,咹!”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很是有点洋洋得意地讲起他喂猪的骄人成绩来。他是咋个咋个的尽心尽力,是咋个咋个的喂得好。好像,队上随时死猪经常分瘟猪肉,猪圈头活倒起的猪都大多是弓腰凸背的样子,这些跟他是一点关系都莫得似的。

    当然不管他是喂得好还是喂得不好,都不会引起社员们太在意。大多数人对于母猪打圈了,要去找脚猪或者是叫走猪,甚至还要协助公母猪的交配。让人感到脸上很不光彩,是一种很倒霉很恶心的工作。饲养员长期浸泡在纯动物的世界中,慢慢地养成了没有人性的裸视观——肖大爷的脸上话里是很兴奋地,对黄花闺女童男子极精准地描述,他是咋个耐心为公猪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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