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游泳的习惯贺澜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今天也不例外——这个与众不同又命中注定的早晨。本来看似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雨来,岭冬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水珠在玻璃顶棚上铺展开来,许多个小水滴逐渐凝结成大水滴,水珠们着急的原地抖动着结合成大部队朝那不可知的方向争先恐后的涌动着,贺澜双手撑在池边,头仰着盯着透明天花板上的雨滴出神,人又何尝不是像水滴一样渺小呢,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了生存,人越来越学会了妥协,向命运妥协,也向自己妥协,平心静气的妥协也成了我们必备的能力,“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贺澜在心里问自己。
贺澜自记事以来,魏芊的妈妈李梅隔三差五就来家里闹那么一场,她是家属院远近闻名的泼妇,谁都不敢惹,每次来都是撒泼打滚的骂杀人犯,一边砸东西,一边把两个孩子推到前面说:“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孩子书都读不起了,你们要给个说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补偿,我们我就死给你门看!” 一开始几个孩子还惊恐的望着对方,后来习以为常了,李梅刚一开场,三和孩子就蹲在旁边玩起树叶搭房子游戏,或者观察蚂蚁搬家。有一次魏芊带了几张红的绿的蓝的透明糖纸,三个孩子一人一张对着太阳看,贺澜看到的世界全变成了蓝色,好神奇,原来改变世界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这样闹了半年,李梅的丈夫魏晨光顶替父亲成了厂里的正式工人,又闹了半年李梅也进了厂食堂,周围的人议论道:“看看,李梅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只要不要脸,什么事办不成?再闹下去,他老公说不定能当厂长!”
魏晨光脾气很坏,经常打孩子,尤其是魏铭,贺澜亲眼看到,魏铭因为不喜欢亲戚送他的礼物,哭闹着要换,魏晨光一个大耳光抽过去,鼻血马上流出来了,虽然孩子不大,但是当众打耳光对孩子而言简直就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耻辱,只有失败的大人才打孩子,至少在做人方面是非常失败的,无论怎样孩子并没有选择自己是否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但是起码有被当成人受到尊重的权利,不是吗?那时的贺澜对魏铭非常同情,心里暗自想:“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会打他!” 而李梅在丈夫打孩子的时候,总是在旁边扇风点火,叫着:” 打,往死里打!” 这种人有时比亲自动手的人更加可憎,贺澜想:“挨打的应该是她才对啊!”
没几年魏晨光和厂里采购科科长已经离婚的大女儿好上了,他开始不回家,一回家李梅和他闹,他就动手打她,李梅也还手,但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魏晨光和李梅离婚后很快和采购科科长的大女儿结了婚,在岳父和老婆的协助下成立了自己的医药公司。厂里的人说:“你看看,这就叫人往高处走,李梅帮魏家闹了这么多年,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贺澜的童年应该算是很幸福的,除了经常会问贺昭岩和郁小海:“我妈妈在哪里?”之外,他很自由,大人们不太约束他,更没有人打他。所以他不像其他孩子一读大学就希望离开家躲开父母的管束,恨不得跑到天涯海角,他一直都在岭冬,没想过离开家,他很喜欢画画,很小的时候用蜡笔,铅笔,后来水彩画,国画,油画,大学学的也是美术系,贺昭岩曾经提过让他出国学画的事,但是贺澜觉得飞机飞得太久了,回一趟家也很不容易,就放弃了。除了自己画,因为没有生活负担,他还喜欢买画,经常去外地的美术学院购买学生的作品,他眼光不错,几个之前卖画给他的学生成了有名的画家,自然而然的,他开了画廊,除了卖名画家的画,还积极去发现新人,支持新锐画家成长,虽然年纪轻轻,已经资产颇丰,所以其实魏芊说他渺茫他并不认同,只是他对女人有点渺茫。
他一直都颇被动,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女人和他相处一段,都会因为自己需要一直主动而疲倦不堪,感觉自己是个男人,而面前这个高大魁梧得男人是需要自己不断引领着的小女人,这感觉是不是很奇怪?有一次,他和一个同学一起去蜀川买画,晚上两人心照不宣的开了一间房,而且是大床,上了床,贺澜一直在想着今天没能买成的一幅画,一个蓝色的房间,一面墙上一个空画框,一个长条木椅子,灯从很高的房顶一直掉下来,垂到凳子上,没人,整个画面很空,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容纳人,让人有一种压迫和孤独感,他一直和女同学讲着这副画,怎么被别人买走了,怎么自己出高价,画家还说自己已经答应留给别人等等,不知怎的自己竟然睡着了,天亮醒来时,女同学已经走了,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他并未留意女同学当时穿着性感蕾丝内衣一夜未眠。
还有一次也是在蜀川,他从洗澡间出来,床上竟然坐着个短发女子,在确定对方是酒店服务员放进来的小姐而不是女鬼后,他和她聊起了天,他问她是哪里人,她说她是本地人,十八岁,叫小美还是小妹,她见他没要赶她走的意思就很利索的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女孩很苍白,看上去很疲累,身体有一种因为经历了太多后颓废的破败感,眼神毫无光泽,她贴近他蹲了下去,动作机械的上下动着小小的脑袋,从上方看下去,她好像闭上了眼睛,他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很累?” 女孩说:“有点累,我干完这单就回去睡觉了,我可能有点感冒!” “你不回去多少钱?” 贺澜问她,“一千。”她回答道。“好吧,你到床上去睡吧,钱我照付给你!”
天亮了,贺澜离开房间去机场赶飞机回岭冬,那个十八岁的妓女也成了过去和将来他遇到的众多莫名其妙的女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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