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不见,顾毅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现任这位养父,在雀儿父亲的搀扶下,只见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高的壮汉,浑身是血得走进屋里,原本黝黑的脸庞上尽显狼狈不堪。
在这食不果腹的时代,还能长这么大的个头,实属难得啊!顾毅先赞叹了一声,再想来他这弱小的身材,应是被营养不良拖累了才对,家族基因还是很不错的。
近了些,司马伯身上的伤口历历在目,衣服也是残破不堪,吓得身边的雀儿紧闭眼睛浑身颤抖。顾毅毕竟是前世的阅历,撑着瘦弱的身躯,上前一步扶住生父,把破旧的被子扯匀当垫子,轻轻让生父爬到土炕上先休息。
“雀儿,快去!端一碗水过来!”顾毅急切得唤道,小美女这才缓过神来,一溜烟跑出去端水去了。
不一会儿,雀儿端着一个陶盆,又递上一小块软布,她母亲季氏听闻也抱着婴儿也跟了过来。
“天杀的流贼,又是他们干的好事!”季氏见状,一声哭诉,瞬间泪眼婆娑。原来雀儿的外公也是被流贼所害,乱世之中,很多流离失所的人口无依无靠,就成了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流贼,这些人流动作案,神出鬼没,官府竟也束手无措。
雀儿父亲下午刚从田地里手工回家,听得村口一阵大乱,原来是春天青黄不接的季节,又有大股流贼趁机到村里抢劫,乡勇村民凡是男丁遇到流贼必然挺身而出,否则村里男女老幼都要遭殃,轻者财粮尽失,重者妻儿被掳,家破人亡。
于是司马伯随手找到一根木棍就加入战团,之前几个村民和有预谋的流贼一碰面就被打得溃不成军,村里很多人刚听得一阵罗响,正待赶来路上。
好在这群流贼不是散兵穷寇组成,大多也是穷苦百姓,刀枪不多,棍棒为主,几个带头的看到司马伯身高马大勇猛无比,就指挥仅有的几个刀兵、长枪手围攻司马伯,竟是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雀儿父亲双手紧握农具,和几个刚从农田回来的村民一起加入战团,保家而战,人人奋勇,村里也很快有人赶来,不多时,流贼伤亡惨重,眼看打不过,就只得落荒而逃,去他处欺负弱小了。
顾毅边帮着养父清理伤口,擦去血水,边听雀儿父亲讲述经过,想必村里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流贼了。雀儿的父亲也是轻车熟路,让季氏取来针线,竟自己拿着普通缝补衣服的粗针简单用开水煮过一下算是消毒,如同缝补衣服补丁一般,把司马伯背上几处明显的刀伤粗略缝合几下。
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看得顾毅心惊肉跳,纵然心智是前世40岁的老江湖,但从前哪见过这个,最血腥的也只是在电影里看电锯惊魂之类。
司马伯也是硬汉,前后缝了半多小时,竟也要紧牙关一声不吭。可即便如此,虽然无伤筋动骨,但十天半月怕是无法再干活养家了。
此时天气转暖,禾苗旺盛,离夏收还有两月,正是百姓家里青黄不接的光景。赶走流贼,大家心里也是沉甸甸的紧,前几日顾毅病种,季氏熬了稠粥给他养身体,这几天粥里米少水多,日渐清澈,今天想必只有给司马伯喝些稠粥,其他人还是清汤寡水度日了。
好在夕阳落山之时,村里几位年长者,挨家挨户看望今天为了护村战流贼受伤的壮士,到了司马家,长者留下一小斗粟米和两个鸡蛋,算是全村人的报答,这才让爬在炕上的司马伯眉头舒展了许多。
翌日,顾毅抖擞精神,决定要给生父增加营养,每天吃着难以下咽的粟米粥,自己也快疯了,可这年月去哪弄点荤腥吃呢?别说是猪肉,怕是耗子都被人抓了当点心吃。
突然想起前世最喜欢的荒野求生节目,他突然一阵欣喜,叫来雀儿,问家里有没有渔网,雀儿摇头道:“渔网那么金贵的东西,咱穷人家里哪有,再说了,就算有渔网,河里的鱼也不是随便就能抓的!”
“啥?河里的鱼还不能随便抓啊?”顾毅一脸惊讶道。
“官府有令,抓鱼者先要交鱼猎税,只有官府的人才有资格下河抓鱼!私自抓鱼者,判砍足之刑!”雀儿的话,让顾毅顿时傻眼。
这律法也太无情了吧,捞鱼都要被砍脚!顾毅心里又是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不过呢!这山上的草和蘑菇是可以吃的!”雀儿看顾毅失落,知道他心有所想,立刻补充道:“走,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南庄村西两里外,便是山丘,荒草丛生,树林茂密。
“觞哥哥,你还记得去年你带我一起抓野兔吗?”雀儿一边跑一边问道,突然又黯然道:“对不起,你都不记得了才是,可我还记得我们抓的灰兔子,那肉真香!”
雀儿阳光下白皙的脸庞是如此动人,清澈的双眸充斥着少女才有的灵气,看得他一阵心神荡漾,说起吃肉,不争气得肚子里咕咕直叫,口水在嘴里如海浪翻涌。
“真怀念沧州火锅鸡、小肥羊、巴西烤肉、郝家排骨、金凤扒鸡、尹村驴肉、红柳烤串、铁板鱿鱼”顾毅心里把前一世他吃过的美味都默念了一遍,肚子越想越饿,看着瘦弱的雀儿,竟幻出一丝邪念!
“八成是自己要饿疯了!”他赶紧扑棱一下脑袋,打消这个念头。
两人在山里转了一大圈,除了采集很多野菜、山蘑菇之外,没见到一只活物,顾毅就差到土里刨蚯蚓了,可最终还是没动手。
回到家,雀儿帮着顾毅烙了粟米野菜饼,炒了蘑菇吃,有干粮裹腹比喝稀粥好了百倍。司马伯授意他给雀儿家也送了一半干粮去,以报答这些天帮衬。
入夜司马伯把顾毅唤到身前,看着恢复朝气的大小伙,满是欣慰的目光,越看越欣喜,除了感觉这个娃子比之前更懂事了许多,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觞娃,家里粮食不多,你明天去一趟县里,找城西大户阴家支取些粮食回来!”司马伯说着掏出一块木制腰牌:“这是信物,我在阴家打铁两年,上月的月例钱还没有领取,你代我拿去吧!”
顾毅接过腰牌,这是一个被汗水反复浸润的木牌,黑得发亮,一面是撰文,应该是“阴”字,另一面是一个雕刻得精工图案,算是防伪吧,木牌就似后世名片大小,一根麻绳穿着,握在手里刚刚好。
夜里,听着养父的鼾声,顾毅脑海里波涛汹涌,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不断唤醒了这具皮囊里尘封的回忆,幼年时一个年轻妇人亲切得笑,那应该是司马觞的生母吧,还有一个嗜酒如命的壮汉,天天醉醺醺无理取闹,将他母子俩呼来喝去,动辄拳打脚踢!敢情司马觞从小被家暴啊!
饿肚子的记忆贯彻始终,他吃过蚯蚓、吃过蚂蚱、吃过毛毛虫,被大户人家孩子欺负过,一次疟疾还差点丢了小明。10岁的时候,跟着父母躲避战乱才流落到南庄村。
雀儿的记忆也是非常清晰,生父和雀儿父亲季辛是同乡好友,后来村里抓壮丁参军,生父帮季辛和大哥司马伯逃出村去,自己受伤被抓,不久便传来消息战死荒野中,尸骨都没有找到。
雀儿从小就和自己亲妹妹一样,天天在一起,直到雀儿13岁以后,女娃渐渐长大,她母亲季氏开始给她张罗亲事,村里一户本地乡亲家境比较殷实,儿子早年私斗被打断一条腿,落下残疾,季氏有意结亲。
司马觞闻听之后,甚是不悦,他钟情邻家小妹已久,但苦于家境贫苦,养父也忠厚固执,舍不下脸面提亲,让他好自为之。一番相思之苦,思虑成疾,这才一病不起,高烧不退,不曾想差点一命呜呼。
“这小伙也是多情之人啊!”一番光影而过,顾毅回过神来,想起白天到河边低头看了看现在自己这副尊荣,司马觞15岁的身躯除了瘦弱不堪,样貌还算清秀,吃胖点就完美了。再想起前世的妻儿父母,于是一夜无眠。
天亮后,他起床做饭,和生父饱餐一顿之后,来到邻家见了雀儿父母,说明来意,自己准备去县里阴家,自家父亲司马伯还卧床养生,只能让雀儿父母多照应了。
雀儿目送顾毅出村,很远才依依不舍,大概是少女心中自然懂得觞哥哥情义,千叮咛万嘱咐之后,还是不舍作别。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顾毅走出半里路,听得背后一声轻呼,转身挥手后疾步而去。
古时道路坎坷坑洼不提,因第一次出村,生父只告知大概方位,剩下的就靠自己边走边问,好在不很远,过了一个大镇子,再走20里就是县城。
一路苍凉,田野里郁郁葱葱的禾苗给这个时空平添不少生机,依稀见得路边血迹残肢,有被饿狼野狗啃食的痕迹,吓得他加紧赶路,不敢逗留,生怕这小命一不小心丢在野外无人问津成了孤魂野鬼。
身无半个铜钱,只有四块粟米野菜干粮,饿了就啃两口继续赶路。半日光景,一座不大的土城已经立在眼前,看规模和方位,这就是养父口中的县城了吧!和路人打问清楚,确认无误这才快步奔城门而去。
这城门口年久失修,残破不堪,城墙也只有2米高,土坯横木搭建,除了遮风根本起不到战时防御功能。门口除了两个手持长刀瘦弱老者守门,再无其他人阻拦,想必这门卫也就是打更关门的差事。
将近午时,街上罕见人影,经过门卫也只是被看了两眼,每人盘问,顾毅长着胆子往里走,城西阴家,他想着养父的话。
突见不远处汇聚几人,走上前去,但见一官差模样的人在一面石墙上拿毛笔写着什么,古人的字顾毅真是看不懂。一炷香的时间,差人写完,看周围有十多个人围拢过来,于是开口说道:“各位父老,我鹿县原是中山国旧地,后被魏国所占,前几日我鲜虞后主中山桓公指挥大军赶走魏人,重新光复我中山国!”说着双手朝北拱手一拜道:“我鹿县父老皆我白狄后人,今中山桓公下了此招贤令,凡我族人有一技之长者,都可报名随我到国都顾城,面见我王,为国效力!”
“中山国、中山桓公!”这两个词反复在顾毅心里翻腾良久,在后世40年记忆里检索询查,这中山国的位置不就是石门市吗?原来自己穿越而来并未走远,还是在自己前世家乡附近。这中山国只有华夏春秋战国时代出现过,为游牧白狄族鲜虞人入侵中原腹地建立的小国。
凭借后世上学积累的历史知识,顾毅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人物和朝代!前世的顾毅,还曾经陪同客户一起去中山国历史博物馆参观过,中山国民风彪悍,先后两次建国,第一次被魏国所灭,最后一次被赵国所灭。
显然司马觞所在的时代,正是中山国第二次建国的春秋末年、战国初年,魏国一家独大,秦国正被魏国蹂躏,华夏社会正经历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过度。
顾毅想罢,热血沸腾,有后世40多年超越这个时代2000多年的知识积累,在这战国大争之世,争霸天下,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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