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
仿佛溺水的人奋力地向水上露出口鼻,在漆黑一片中,挣扎的人不断细语呢喃。
没有歇斯底里,在无尽的黑暗完全吞噬他的意识前,歇斯底里仿佛都是一种难得的奢望。
语言,感情,理智,意识,在这一切彻底失去之前,他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呼……”
喘着粗气,冷风吹开了门扉,也吹干了他一身的冷汗。
伸出双手,反复地看了好几遍,盯着掌心的掌纹,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费力地支起身,虚弱的身体险些让他再次跌倒。只能半蹲半站着,让上半身靠着墙壁一点一点蹭着站起来。
环视四周,周遭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烛火灯光,视野可见度极低。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过大门照射进来。
靠着墙,一点一点向门外蹭着,他迫切地想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终于来到门前。将被冷风吹得半开的大门打开,太过用力之下,他半个身子从门口跌了出去。
然后,他看着这天,这月,这星空,他笑了,笑得连绵不断,笑得泪水肆意横流。
———
大凉国北,平安县……
这天,不知名的小县城里来了一个年轻人,对于大凉国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小事,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这个年轻人决定从今以后要做一个好人,一个顶好的好人……
午后的阳光并不刺眼,伺候完篱笆菜圃里的青菜,木鱼悠闲地躺在院内的躺椅上。
嘬了嘬小桌子上的花茶沫子水,又咬了一小口绿豆点心,木鱼满脸都是满足的微笑。
“鱼哥儿,鱼哥儿。”
矮矮的墙头不知何时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木鱼看去,他正隔着墙头向木鱼挥舞着手中的一本老旧线装书籍。
似乎是看到木鱼桌子上的点心,小男孩咽了口口水。略显笨拙地翻过墙头,眼巴巴地来到木鱼跟前,将手中线装书递给木鱼。
“鱼哥儿,念故事。”
“好,好。”木鱼点点头,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还泛青的头茬有些扎手。木鱼往一个小碟子上捡了两块绿豆点心,又在海碗里蒯了一勺蜂蜜,倒一碗花茶水,放在小男孩身前的小桌子上,这才将小男孩手中的书接过。
小男孩又吞了吞口水,拿起点心,小口小口地抿食着。
平安县识字的人不多,小男孩是木鱼的邻居,唤作丁解。自打木鱼搬过来后,木鱼便成了教他识字的半个先生。
不过虽说是先生,丁解的父母却不指望木鱼能教丁解多大的学问。只要丁解认得自己的名字就好。他二人白天都有活计,送去私塾又付不起束脩,所以说白了就是让木鱼帮忙带孩子罢了。
翻开书,内容和以往大致相同。都是些神仙志异的小故事,或是仙凡爱恋,或是善恶轮回,或是狐妖书生红袖添香,又或是仙人指路一梦黄粱。
这些故事莫说是孩子,就是对成年人都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且看有多少书生梦着黄金屋,颜如玉。梦着“十里平湖霜满天”的人鬼情缘。只不过是真的向往其中,还是逃避现实以此为借口就不好说了。
这本书并不长,不到一个时辰,木鱼便讲了其中大半。
海碗中的蜂蜜茶水续了两三回,或许是茶水甜的缘故,丁解就多喝了些。这会尿意上涌,又舍不得故事,脸憋的通红。
到最后几个故事,木鱼却不讲了,停顿了良久,丁解实在忍不住,和木鱼说了一声便跑向了茅厕。
看着书中的故事,木鱼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书籍上的墨迹未干。
木鱼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一会,方便完的丁解大摇大摆的回来了,看着桌子上的蜜罐里还有大半罐的蜂蜜,丁解伸手就要往海碗里蒯上一勺。
“啪!”
蜂蜜还未蒯上来,勺子便被木鱼伸手打落。丁解抬起头,眼巴巴的看向木鱼,小嘴撅起甚是可爱。
木鱼摇头失笑,又为丁解挖了勺蜂蜜,倒了一满碗茶水,丁解这才转怒为喜,美滋滋的捧起海碗喝蜜茶水。
“这书你从哪得来的?”木鱼不经意的问道。
“呜?”将一大口蜜水吞咽进去,丁解看看木鱼,“买的!”
“胡说!”木鱼伸手敲了一下丁解的脑袋,“你哪来的钱?”
“真的!真是买的!”丁解表情真挚。
“私塾的陈夫子用三个铜板向他自己给我买的这本书。”
“啥?”木鱼有些糊涂了,“你是说这本书是陈夫子的?”
“是啊!”
“他花钱给你买他自己的东西?”木鱼挑了一下眉。
“嗯!”丁解点头,继续答到,“我怀疑陈夫子这里有问题。”
他指了指脑袋,“还好我娘没把我送到他那儿去念书。”
“别瞎说!”
木鱼又敲了下丁解的额头,“这本书今天留在我这,明天你再过来拿。”
“那最后那几个故事………”
“明天再讲!”
“哦……”丁解略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将手中捧着的蜜茶水缓缓饮尽,舔了舔嘴角,将碗还给了木鱼。
看着丁解依依不舍的样子,眼神不断飘忽地又往蜜罐子上瞄,木鱼只好又给他调了碗蜜水,说道:“最后一碗!”
丁解不断的点头,伸出小手接过蜜水小口小口的喝着,许久,小声的从碗缝里飘出来两个字,“好吧!”
只是不知是在说书,还是在说蜜水。
木鱼笑了。
三更,已是半夜。淅淅沥沥地下起微微的小雨来,仿佛伴着微风洗涤着夜晚的天空。
木鱼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那本线装故事书,缓步走在小巷子里。
雨水铺平了巷砖的坑洼处,好像一面镜子,倒影出镜前的人影。
“踏,踏,踏!”木鱼的脚步不重,只是踩在雨水聚积处难免发出些许声响,也难免将水镜前的人影踩碎。
穿过巷子,前面便是私塾。
“当当当。”
来到门前,敲门却无人应答,木鱼也不客气,伸手将门推开,巧的是大门也未锁。
推开大门,正对着正屋前的露天庭院,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白发长髯老者正坐在庭院中心的乌木太师椅上。
坐在雨中,老者身上长袍诡异地未见一分水气,反倒是周遭三尺不断地向外蒸腾一缕缕白烟。仿佛一个焚香香炉,予众生香火。
进门,木鱼细细地将雨伞上水珠打落,收起后立在门扉。整整衣衫,遥遥地向老者行了一礼,将线装书递向身前,正色问道:
“敢问夫子,这本书,是你的吗?”
太师椅上老者垂目,凝眉,抬头。
猛然间若煌煌大日的沛然血气从老者身体喷涌而出,将漫天雨水烤得滋滋作响,蒸发殆尽。
庭院内白烟翻滚,一时间恍若人间仙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