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金陵。
金陵的长街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川流不息的模样,从白天到黑夜,从这头到那头,人流将十里的美景踩出了繁花,笑出了风月,琳琅满目的物件,花枝招摇的美人,无一不盯着腰间的钱袋,就连街旁的灯笼、枝丫的灰雀,都带着形形瑟瑟的嬉笑怒骂,谄媚冷漠,熟不知这些都成了金陵的画,金陵的诗,博南来北往的人一痴一笑。
行宫的高墙青色,没有齐都那煞人一面的鲜红,也不似深宫萧墙的庄重紫色,就是如同金陵街边的那抹青灰,平淡的让人亲近,让人愿意在这高墙下来来回回的走走停停。
墙内的垂柳开了新叶,柔嫩的柳枝刮痧着黑瓦,不经意的染了一层旧色,可新绿还在,却又不知新在了何处。
“大哥,国师卜的结果出来了。”
“怎样?”
“我看不懂,所以拿来给你看看。”
纤细的手像极了划过南风的春柳,只不过这红得格外艳丽的指甲看得人心中一痛,同手中的绘卷颜色如出一辙,像是晕开的朱砂。
男子摊开卜图,缭乱的红色不成图案,也不近文字,只不过落笔的红点和起笔的红晕,倒像是一朵还没盛开的梅花,一如前些日子在齐都的东宫看到的傲骨。
男子会心一笑,指尖不由自主在红晕上磨砂起来。
“没事,都好。”
“还是大哥厉害。”女孩咧嘴一笑,惊了风月。
“这有什么厉害的?要是你跟着左少卿,指不定你就是下一任国师了。”
听闻后的女孩撅了噘嘴,眼睛里期待的神色隐藏不住纠结,指尖顺着青丝打着转,一晃,额前的黄花不合时宜的落了下来,半遮面的轻纱前多了一丝暖色。女孩没有着急,嘟起的嘴角轻轻一吹,那抹暖色就顺着看不见的风,落在了窗沿上,左右摇摆了两下,然后停住了。
男子的视线随着花黄起伏,正欲好好说教这个丫头的粗心,却发现丫头又将额前的一片花黄揭了下来,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一如刚才的场景。
男子摇了摇头,
“四丫头,你这是想让为兄的文案成了你的梳妆台不成?”
女孩没有回答,反而又将一片花黄吹了起来。
“大哥我这是在故意气你哩。若不是容公诉我,这次的祁卜图你一定丢下我自己跑掉了。”
“若是等你从北海回来再再出发,父皇恐怕会先治了我的罪,不,是一定会治了我的罪。”
“谁说的,父皇最疼你了,从小就疼你,你看二哥被父皇打的跑到关外去了,三姐若不是在龙骧,父皇早就把她下嫁刘老头那个白生生的儿子了。”
“不许这么说父皇,你二哥那是保证皇权的绝对力量,你三姐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他们二人都可以让我们大齐昌盛无忧的支柱。父皇对他们严厉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你说的疼我,那是你大哥我从小体弱,除了诗书,其他的我也做不了。”男子绕过文案,走到女孩的身边。
手掌在女孩的头上摸摸。
“轩儿,等你大就知道父皇的用心了。”
“得,我才不要,父皇对我的良苦用心就是把我嫁出去。”
“谁说的?”
“三姐。”
“”
男子尴尬的收回手。
“所以啊,我要做一个谁都怕的恶女人,这样就没人敢娶我啦。让父皇的如意算盘空响去吧,嘿嘿嘿。”
男子脸一黑,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窗沿的花黄被家雀吵得神烦,一股脑顺着清漆滑了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藏在以后的某一天,然后在那一天以另一种惊喜的方式出现在四殿下的面前。
“摆驾,回南璇宫。”
“是。”
四个桃粉色的裙摆加一个藏青的旧袍子,簇拥着杨轩离开了东华宫,石栏的瑞兽躲在不明不白的灯火里,四下无人的道路,硬生生走成了一条观兽园。
“那只貔貅的嘴巴好丑,都快咧到耳朵后去了,还有那只,这只也好难看,工匠怎么想的?还在小兽的嘴里放颗石球?难不成真的认为貔貅什么都吃?他们见过吗?”
叽叽喳喳的清脆好似夜莺,在弄色的夜里萦绕成河。
也许是想念太过深刻,就成了实质,龙骧的玄字院内有人轻轻的打了个喷嚏,绣袍随意的一擦,眼前的书又翻了一页,光亮迎面而来。
金陵的夜很暖,即使这初春的温度还未回升,却已是温润的柔软,因为是陪都,所以齐都有的建筑这里都有,不过是矮了些短了些,锣鼓巷子的夜市刚开场,已经是人满为患的模样,靠近巷尾的第四家酒肆在这条街显得格格不入,不是因为生意冷淡,也不是因为装潢破旧,是它的名字。
夜琅酒肆
名字是刻意起成这样的,在遍地大齐、金陵的前缀里,摇起了一面大旗,一面张狂的大旗。
“喝了那么多酒,还是这夜琅的酒够劲。”
“那用你说,你看这楼上楼下的酒客。”
“我听说这家酒肆之前可不是这个名字。”
“你还真问对人了,这家酒肆原本叫黄浦酒肆,那时候只卖老酒一种,后来不知生了何变故,酒肆开始买各种各样的酒水,起初也就女儿红可以,后来清烧也不错,再后来每一种都别有风味,有一天一酒客登门,连喝五瓶各色佳酿,贪睡半日说了句,夜琅不眠,金陵不醉,所言非实,所言非实啊。齐都,那就不去也罢。”
“这话总犯忌讳的话还真敢说啊。”
“别急,等我说完,后来酒肆的老板怕被人嚼舌头,主动报了官,巡捕、城防、禁卫都来了人,不过一盏茶后都散了,紧接着城主亲至,小心翼翼阖上门,噼里啪啦的乱响之后,城主也走了。后来酒肆的名字就成了如今的‘夜琅酒肆’。”
“敢情那人来头不小啊。”
“谁知道呢?不过这里应该是大齐境内唯一一敢明目张胆谈论夜琅的地方吧。”
“还有一个。”
“哪?”
“军密司。”
哈哈哈哈。
一街之隔的对面是金陵书院。不比行宫的气派却也是大气十足,三丈高的牌楼之后的百米位置铜绿色大门的额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金陵书院’。夜里的书院并未封门,时不时有零星的人进出,只是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显得格外显眼,车辕刻了只雀,马车的车檐挂了个白纸灯笼,两个大大的慕字。
“深夜召集我等是所为何事?”
“是啊,老秦,我那一壶清烧可才刚温好。”
“二老,淡定,秦老肯定是有急事才会这么晚召集大家来此。”
“慕小友,看你一副淡风清的模样,似乎知道点什么?”
慕琦喝着茶,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眼睛朝向主座的秦易伟。
“秦老,既然吴老和温老都已经到了,能否开始?”
“好吧。”秦老点点头,
“前月,四大比刚结束,作为‘书香门第’我金陵书院此次依旧没能进入前五,而且险些就要跌落十名开外,想起前院长在的时候,我金陵书院的辉煌,总让我觉得是不是我这个院长不够称职,才拖累了我们金陵书院年年落榜。”
“老秦你不要自责,这本就跟你无关,是我等教习没尽到义务。”
“是啊,老秦,要是身为院长的你如此自责,那么作为总教习的我岂不是要以死谢罪了?”
二老相互认错,场面似乎开始向着自我批评大会的方向走去,慕琦赶忙提醒道
“三位前辈不必如此,秦老,你接着说。”
“也罢,我刚得到消息,石林、莲池两圣地决定在五年之后举行青阳大比。”
“举行什么?”异口同声的二老显然被吓了一跳。
“我说,五年后青阳大比。前百名可以得到石林或莲池禁地参悟一年。前十名可以进入石林或莲池学习,至于前三名,可以向两圣地提一个要求。”
秦老停了下,
“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出口之后,温尺和吴鄄轻松一笑,但不到片刻就呆如木鸡,
“杀生石!”异口同声!
即使之前已经得到消息的慕琦听见这三个字,端茶的手依旧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世间唯一一个可以增加超凡入圣几率的外物,也是唯一由石林莲池同时把持的圣物。杀生石世人不见其模样,各色各样的形容多如牛毛,关于其如何产生,产自哪里更是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少,少得可怜。
否则青阳大陆早就风起涌的一片乱世了。
有人曾做过一个假设,如果一个人入圣的几率为十分,自身资质占只需五分,剩下的由杀生石就可以补齐。这个假设似乎扯淡到了极点,但没有人会怀疑。
因为大齐的一位先祖似乎就是用杀生石堆出来的!
二老的思绪还在飞,慕琦不得不轻咳来快进这暂停的画面。
“原谅老头失态了,抱歉抱歉,那个,老秦,这青阳大比有和要求,相比四大比,要求是不是”
“其实我也很诧异,按照两圣地的底蕴,大比之人应该都是人中龙凤,可传信中并没有提到任何身份要求,甚至连比赛的规矩都没有,只有一条基线。”
“什么?”温尺抢先问道
“而立之下,金花月影。”
“金花月影?难不成是想将世俗给”
“不可多言,既然是两圣地传达的,必然有之考量。只是”
慕琦看秦院长一时语塞,叹了口气。
“不知二位前辈可还记得上次的叶海潮是多久之前了?”
温尺没有回答,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不太理解,吴鄄倒是不以为意。
“已有三百年了吧。如果老院长在,说不定还会说点当时的情况。”说完,吴鄄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可惜。
“准确说,已有三百一十一年,当年叶海的御馔引领百万妖兽东来,一度将枫叶落在了夜琅。青阳大陆武者十不存三。十年后,并非武者反扑,而是御馔自动退回了叶海之内。究其原因,至今未解。龙骧初代主。曾在叶海潮之前做过推算,不出五年必有大乱,十五之数后,又归于往昔。”
“说了这么多,慕小友到底想说什么?”温尺开口道。
“其实早在十年前,龙骧主曾作下推图,当年的叶海潮有可能在近几年再次爆发!”
小筑内的火炉早就搬了出去,窗台的柳枝招摇着摆弄月色,场景明明很暖,只是这一瞬间,房间的几人都莫名的感觉冷,
刺骨的冷。
慕琦将小窗推开,迎面吹了阵往南的风。
“七日前夏王殿下从石林带回消息,石林的断界碑,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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