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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声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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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村中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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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霁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支箭矢,不知在想些什么。

    姚无咎走到牛四喜的尸身旁仔细检查。

    颈间齿痕交错,胸前的两处伤口隐隐有黑气氤氲其中。姚无咎双指探入伤口中轻轻一扯,将一缕黑气捻出来。

    魏霁瞥了一眼就再也不肯转头,虽然他经常上山打猎,动物的尸体见过不少,可眼前躺着的那是一个人,而且这人的死相过于残忍了。

    “莫非是梼杌宫干的?”魏霁小声问道,在他的印象里,恐怕只有梼杌宫行事才会如此恶毒。

    姚无咎摇摇头,“从伤口上看不出是否与梼杌宫有牵连,还是要找牛大山问清楚状况。”

    魏霁闻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村中,姚无咎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转身跟上去。

    牛家村不大,人家不过二三十户,小路贯穿村子东西两向,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望见魏霁与姚无咎走出牛四喜家,牛大山站在里长家门口冲二人挥手,同时又向着院里喊些什么。

    几个青壮小跑着接应二人,两个汉子架起魏霁就往里长家里运。

    “小心点,小心点!”擦身而过的时候,牛大山嗔怪那二人。

    院子里聚集着几十口人,男女老幼都有,显然是整村人都来到了里长家避难。

    魏霁被抬进了屋子,挨着里长与牛大嫂躺下。里长还未苏醒,几个妇人围在一旁侍候。牛大嫂双目无神,发丝凌乱,对于身旁的魏霁不闻不问。可等到姚无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牛大嫂的表情骤然凶狠起来。

    “你杀了我男人!”牛大嫂尖叫着扑过去,身旁几人慌忙拦住她。

    姚无咎对牛大嫂之前阻拦自己一事心怀不满,她盯着牛大嫂因悲痛和仇恨而扭曲的面容质问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四喜哥已经死了!”

    “是你杀了他!你是凶手!”牛大嫂的声音已经沙哑,“你忘记前些日子,四喜是如何照顾你们师兄妹的吗?恩将仇报,你修的是什么心?你的心都黑透了!”牛大嫂越说越激动,她挣脱了众人的束缚,抄起地上的痰盂砸向姚无咎。

    姚无咎避开痰盂,可还是被污物淋了满身。

    痰盂破碎的声音如同碎片本身一般扎在每个人心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只有牛大嫂颓然跌坐在地上,默默饮泣。

    姚无咎抹去脸上的污物,无奈地笑起来。

    屋内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姚无咎连牛四喜都能杀,真要是惹怒她,只怕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牛大山讪讪地走上前去劝阻,姚无咎抛去冰冷的目光,牛大山便识趣地退原地。

    “愚蠢。”姚无咎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这是她所能用到的最为文雅的词语。

    “牛四喜是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人不会没有见到,牛大嫂你更是看得真切。什么人能够扛着胸前颈间三处致命伤活下来?什么人能够靠蛮力将魏霁甩出门外?你口中的四喜哥也不止一次想要取你性命。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我若是知恩不图报,又岂会一次次从死掉的牛四喜手中救下你,又岂会和你说这些话。”

    “我现在再告诉你一遍,牛大嫂,请你听清楚,牛四喜死了,我杀了他,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救村人的性命,如果这里有任何人变得像牛四喜一样,为了其他的人,哪怕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去你的头颅。”

    姚无咎深吸一口气,最后缓缓说道:“苍生为重,人命关天,岂可有妇人之仁。”

    姚无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份决绝比她的剑招更令人畏惧,姚无咎不知去了何处。

    牛大嫂哭得撕心裂肺,众人再没有阻拦她,只是纷纷叹息。

    魏霁久久望向姚无咎身形消失的地方,终究没有追出去。他回忆起姚无咎方才虽说的话,虽然句句在理,可心中之痛更甚于脚痛。

    里长不知何时已经转醒,他被众人搀扶起来,看着魏霁目光复杂。

    “唉,女娃娃本领了得,可惜不解人间烟火。”

    魏霁闻言,若有所思。

    众人休息片刻,牛大山便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与牛四喜二人在村中寻羊半日也没有结果,牛大山心中懊恼,他家只有两只羊五只鸡,少了这一只羊,以后的日子会愈发难过。

    按照两人的约定,牛大山来到村口等待牛四喜,眼见着日头西沉,牛四喜才赶了过来。

    见到牛四喜两手空空,牛大山就放弃了找羊的念头,结果牛四喜告诉他,自己刚刚寻到村后,在黑窟窿那里发现了羊的蹄印。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里长惊声说道:“你们进了那黑窟窿?”

    牛大山带着哭音说道:“里长,我拦着四喜哥,我说不要那只羊了,可四喜哥不听我的劝阻,一定要进洞去。我因为害怕没有跟进去,等到四喜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

    “造孽呀……”

    “你们真是不知好歹……”

    “天杀的牛大山,你这是要把村子往死路上带呀!”

    大伙顿时惊慌起来,更有甚者已经站起身想要痛打牛大山。魏霁愈发疑惑,他问里长老头那个黑窟窿究竟有什么蹊跷。

    里长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他摩挲着手中的拐杖,站起身,望着窗外的暮色。

    火光把他的脸映照得更加苍老,他像是一根枯木,伫立在屋中。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缓缓开口。

    “二十多年前,村里来了一个读书人,四十来岁,与我年纪相仿。他背着书箱,衣衫破烂,看上去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读书人说自己叫韩涉,负箧远游来到此处,希望能够在村中借宿,我本想拒绝,但思索再三,还是答应了。”

    “为何要拒绝?”魏霁问道。

    里长冷哼一声:“古有少年负箧远行之说,要么求学,要么求名利。四十余岁的男人,岂有负箧之理?那个韩涉想出的理由过于拙劣,欺负我老头子没读过书?”

    “既然如此,为何又留他在此?”

    “因为……他掏出了一锭金子。”

    魏霁明白了,里长当年留宿韩涉,为的是得到金子。

    “我留韩涉在家中住了半月,暗中派人去县中打探消息,县中没有就再去郡中,总算让我探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郡中不久前发生过一起劫案,有山贼竟然劫掠了郡守的银钱。据说是郡守家中有人与山贼勾结,里应外合,护送银钱的二十余个侍从死得一个不剩。官家震怒,派兵围剿山贼,将他们尽数抓获,尸体悬在郡城上,只有那里应外合之人逃了出去。”

    “他就是那个读书人?”

    “我不敢确认,所以那天晚上,我假装与他饮酒,趁他酒醉不醒,我趁机搜了他背着的书箱——那里面有金子,整块的金子,也有不少女人的首饰。这下我相信了。”

    “村子挨着大荒山,没多少田,收成也不好,那时候整个村子也没有几只羊。韩涉身上的金子够村人好吃好喝一整年,我叫来几个人一合计,就把他拖到了黑窟窿里。”

    “我们想要问出剩余金子的下落,可韩涉说那些金子是郡守夺来的郡中百姓的血汗钱,他要拿着这笔钱为女儿报仇。他说他的女儿被郡守的儿子强掳了去,女儿不堪其辱,握钗自尽。他要用这笔钱买郡守儿子的头。”

    魏霁沉下心来,想不到韩涉与山贼勾结一事另有隐情。

    “韩涉说愿意将身上携带的金子交于我们,只求能够换他一条生路,他不能死,他还有事情没做完。可事已至此,我们几个人已经被那些金子冲昏了头,有了那些金子,村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家家户户都能买牛买羊,年轻人也不必再跑到郡城讨生活。牛大山他爹当年就跑到了郡中,他爷爷日日盼夜夜盼,就盼这个儿子能回来,等着等着,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合上眼。牛大山回来了,去的时候他还有件像样的衣裳,回来的时候他落魄得像个乞丐!”

    “韩涉一人虽有冤屈,可我们一村的人怎么办?我这个里长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垮掉,无论如何我们也要问出金子的下落。牛大山他爹用棍子不停地打他,一根棍子断了又换一根,再断再换,一直打断了三根棍子,可韩涉就是不开口。最后是牛有田——就是四喜他爹,用扒犁扎穿了韩涉的肚子。”

    “韩涉终于开口了,他害怕了,他怕死。他说愿意将藏金子的地方告诉我们,只求我们能够放他一条生路,他要活着,要为他女儿报仇——自始至终他只在意这一件事。”

    “我们按照他的指引找到了金子,那么多金子,村人能够安安稳稳过上十几年的日子。”

    “那韩涉呢?你们最后杀了他,对不对?是谁杀了他?”

    “是我杀了他,我用柴刀砍断了他的头。”里长恶狠狠地说,他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咳嗽起来。“临死前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们,他说我们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牛大山抚着里长的后背,对魏霁说道:“里长带人将黑窟窿封死,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不能再进去,可四喜哥进去了,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魏霁无力地瘫在地上,事情如同一团乱麻。

    里长支起身子,对魏霁说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这是村子里的秘密,一代代传下去,你一个外人,不该知道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将屋门紧锁,村民们,包括里长和牛大嫂的目光都变得冰冷起来。

    魏霁自知不妙,他挣扎着站起身,退到屋子的角落。

    就在这时,一只羊的叫声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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