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巅,一僧一道隔渊相望,心念一动,错身而过,僧袍破了,道冠落了。
晴空之下,风啸雪飘,又是久久的平静,两道粗壮的喘息声在空中回荡着,疲惫的眼神中带着各自的欣赏和炙热。
那僧收回念珠:“七天七夜了,我们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道将剑入鞘:“如此,一切便是徒劳,妖僧,你且走吧。”
“阿弥陀佛,贫僧若走,你又如何回道观交代?”
“呵,赢不了便是败了,技不如人,有何可交代的。”
“哎。”妖僧不再回答,微微合礼转身离去。
“若非道不同,做个知己也是甚好。”那道别过身去,嘴中喃喃道。
山上的雪愈加的急了,刮的脸如同刀割,天依旧万里晴空,只是那风呼啸的紧。
“若不然,去小酒馆饮杯酒,贫僧请你。”
山巅的风依旧在,道袍咧咧而起,只是不见那僧的身影,唯有那僧穿破风雪后的邀请声。
那道循着声音望去,白茫茫一片,哪有那僧的身影,只是那道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朗声道:“如此甚好,饮一杯残梦,醉上一场,做个梦中知己。”
一道妖冶的红光,一道光明的银光,从雪山之巅急速掠过,如同流星般划过,只是那口中的小酒馆,却在千里之外的绿郁葱葱中。
十五月圆夜。
山间小镇,古老的像个垂暮的老者,寂静的小酒馆门口罗雀,寥寥几张桌椅,咯吱咯吱的作响着,摇摇欲坠,只有门前那已经看不清的招牌上隐约看出是一个酒字来,屋内的油灯一闪闪,油芯火苗发出吧啦吧啦的声响,不断跳动着。
那一僧一道落下时,已是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两人相视一笑,互做手势:“请。”竟是异口同声,两人一愣,更是爽朗一笑,携手共入。
门头上,一根系着红绳的风铃在此刻叮叮作响。
柜台上,一个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懒洋洋的看了这一僧一道一眼,慵懒的冲着屋内叫了一声:“有客到。”
只见角落里一个年老的伙计的闻言一惊,睡眼熏熏的擦了下嘴角流出的口水,热情的迎上去,“两位请随便坐。”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抹布拍打着满是灰尘的桌椅。
那一僧一道似乎并不为眼前这年轻人的懒散感到愤怒和奇怪,相反,两人很恭敬的给那年轻人作揖,年轻人也懒得在理,懒洋洋的伸出手指着墙边那孤零零的几个酒坛道:“喝酒自己去取,价钱在墙上写着呢。”说完,年轻人打着哈欠继续打着瞌睡。
两人不为所动,那僧双手合十道:“老板,我俩特来此处寻一杯残梦。”
年轻人又深深的打了一个哈欠,眼眶微微睁开,瞧了衣衫残破的两人一眼道:“不打啦?”
两人释然一笑,“不打啦。”
年轻人点点头:“就是嘛,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这是自然,贫僧无千金,但求用这紫金钵换一盏残梦。”说着,那僧取出一钵,鎏金带紫,光芒内敛,钵上梵文时隐时现,说不出的威压扑面而来,似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那道见那僧竟取出佛门大宝,甚是一惊,急忙劝说道:“佛兄,万万不可啊。”
那僧爽朗一笑:“有何不可,比起这钵来说,能遇到道兄这一生知己才是最难能可贵。”
那道抿嘴叹息道:“也罢,今日不如就痛饮一场。”说罢,那道解下腰间长剑,青峰所指,伴着微微龙吟,还未出鞘,已让神魔失色,好一把斩妖除魔的宝剑。
年轻人似乎不为所动,瞄了一眼两人身后的老伙计,老伙计吸着饮酒过度通红的酒糟鼻立刻知趣的来到前台,拿着那钵那剑微微端详一番,扯着喉咙道:“破剑一把,烂钵一个,可换残梦一盏半。”
那模样似当铺的朝奉一般,眼中尽是轻蔑和刁钻刻薄,肆意打压劳苦人民前来典当货物的价格,一副奸商作态。
“诶,你这是什么话。”年轻人微眯着眼睛,一副责怪的模样看着老伙计,“今日他二人一笑泯恩仇,我们怎可如此计较,再送他们半盏便是。”
老伙计赔笑点头,连连称是,可心中却腹诽着年轻人的惺惺作态。
反观那一僧一道似乎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急忙拱手道:“那就有劳老板了。”
“那两位稍坐片刻。”此时的年轻人早已没有慵懒的模样,怀揣着两人的法宝,一路小跑,眨眼便不见了踪影,那神态像是怕两人反悔一般。
后院有两房,一个门漆早已脱落,斑驳的像个癞皮狗,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紧张的看了看墙边那堵得结实的狗洞。
那房檐下,有一副破旧牌匾,潦草的笔迹依稀写着三个字‘长生库’。
嘎吱一声,年轻人推门而入,那里面的情形与这破旧的房屋也算是相得益彰,杂乱不堪的屋内,此起彼伏布满着大小不一的灰堆,陈年的老灰随着脚步轻轻一抬,便四处飞扬,也不知道有多年轻人没打扫过了,不过令人瞠目结舌的却是这破旧的长生库内,灵气异常的葱郁。
房内是堆积如山的杂物,厚厚的灰尘下也不知那些东西本来的面目究竟是什么样的,年轻人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堆积成山的物件,心中念叨着:“真是无趣啊。”说着,看也没看手中的一钵一剑,随意丢在某处的灰堆上,摔门而去。
随后年轻人推开隔壁不远的房门,虽然房屋看似破旧,却胜在烟火气十足,而且难得的整洁,至少没有灰尘扑扑。
这是一处厨房,黄泥砌出的灶台上,油盐酱醋更是一应俱全,年轻人没有去往灶台,而是推开后墙一处暗门,眼中的事物还未看清,便闻到一股酒香扑面而来,那味道不似外面陈放的凡品。
酒香十里,纵是外厅等候的一僧一道也闻到这飘来的甘香,眼中顿时一亮,痴痴的表情写着十足的贪婪。
那外面的情形年轻人自然是不知晓,进入酒窖内,开始翻动着酒窖内的酒坛,酒窖内的酒坛不多,寥寥十几坛,但有些东西求精不求杂。
如先前说的一般,千金易得,而残梦难求,正如人有贵贱之分,酒亦有仙凡之别,残梦自是仙品,是大道之酒,尘间不可酿,唯有大道之术方可取之。
残梦不是一种酒,而是众多佳酿之精华融合而成,是酒中之帝王,年轻人站在酒窖正中的空地间,嗅着沉香微微闭目,盘腿而坐,身前是两樽古铜色的酒盏和一根黑色的毛笔,黝黑却不泛光,深沉却不耀眼,平平无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只见年轻人提笔做了一个起手式,那周身一圈的酒坛封泥纷纷而起,酒香四溢。
手一抖,未沾墨的毛笔竟然凭空抖出一点墨迹,年轻人没有停留,就着那滴墨在身前凭空而写。
“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念饥苦。”
“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霎时,琼浆甘露破坛而出。
“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那些酒液开始在空中徘徊,极有规律的形成一个圆圈。
“三洒慈悲水,润及于一切。”猛然,那些酒水如同瀑布般飞流直下,再将要落地时,又滕然飞空,循环中尽变成一个庞大的水球。
“梦非梦,定慧青莲上,雾非雾,华池留真香。”那水球停止循环后便开始慢慢压缩,不时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水球内更是如同猛火烧开后的沸水一般,翻腾不停,雾气缭绕,那雾气吸入嘴中,尽让人有些微醺。
“千万甘露生,梦残酒别离,寒庭多悲苦,一念升太清。”
手中笔骤然一停,明目一睁,似有千万神光射出,沸腾的酒水猛然炸开回归各自的酒坛中,连同雾气重归平静,空中只留一个拳头般大小被雾气包裹的酒液。
“心炼丹元通真思,神炼甘霖道常存。”
咒毕,笔收,酒液一分为二,落入身前的酒盏内,杯中雾气腾腾,溢出酒盏,又重回酒盏,不分也不离,自有规律。
那酒白如羊脂,那香如春之花开,酒未入口,人却已醉,在现实和梦之间寻一知己,此生便也无怨。
“痴儿。”年轻人望着那酩酊大醉的一僧一道,摸了摸下巴上的绒毛,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伏在柜台上懒懒的闭上眼睛,也不知他究竟是在梦中还是梦外。
山间有一偏僻古镇,叫‘古井镇’,古井镇有一破败酒馆,名叫‘小酒馆’,小酒馆有一酒,名唤‘残梦’。
残梦别离,终究是要别离的,那时,一夜的知己,也终将刀剑相向。
我将宣纸开,谁将墨研来,自是陈年旧梦,如何能释怀,一杯残梦几人归去,几人来,一场残梦,也好过没梦一场。
世界很大,却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容得下人,却唯有此间酒馆不分善恶,来者不拒,也唯有此间酒馆,善恶共存,哪怕道不同,也可以促膝长谈,做一场残梦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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