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闪电划破长空的时候,距狮铃堡还有半日功夫的孝子桥上,一人一骑正自冒着急雨奋力奔驰!
马是万里选一的良驹,全身雪白毫无杂色;马上人二十一二年纪,身着大红绒毛披风氅,白衣白袍之际缠着碧玉纹龙夺珠带,悬着一柄剑式古朴,绿鲨鱼皮鞘的长剑。剑眉朗目,丰神俊秀,神情间虽潇洒不羁,却是双眉紧皱,仿佛带着什么心事,目光从桥上望向远方,喃喃道:“千万莫要错过了时候……”,边说双腿一夹,便欲继续驶去。
轰隆隆!
当电光映在白衣青年脸上的时候,白马忽地人立而起,昂颈长嘶,向一侧倒去。险些将白衣青年摔下马去。好在白衣青年虽危不乱,间不容发之际双手轻撒缰绳,双足于马背一点一提,已飘然落在石桥中心,同时反腕掣出腰畔长剑,横于胸前。
只见剑式古朴,剑身却如一泓秋水,光华夺目,耀眼生缬!
白衣青年目光突然变得如秃鹰般凌厉,目光紧紧盯着石桥近处,已然发现了一根儿臂粗细的绊马长索横于当地,显然是有人故意在此设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可他环目四顾,四下里除了不歇的暴雨,哪有丝毫人影?
白衣青年紧握长剑,朗声道:“下何人,可敢现身相见?”
可他话音落了许久,仍无半点人声,只闻雨中不断回响自己适才所言,“可敢现身相见,现身相见……”。
风骤紧,雨愈大!
若是换作他人,此刻必定早已吓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了。可他偏偏不是别人,他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就是江湖中人称“快剑公子”的沈容!
沈容见前方半响未有回应,同时又牵挂着他最为要紧的婚事,脑中微一沉思,身形便如飞燕般复落于白马雕鞍之上,扬剑护住周身,策马冲去。
眼见便要冲过石桥,风雨中却有一阵阵暗器破空之声传来,同时四面八方各式暗器一齐朝他身上打来!
就在这性命俄倾之际,沈容不愧是剑道高手,只见他一式“八方风雨会中州”,一声龙吟,剑光错落间已从容打落所有暗器,只是几次欲夺路冲桥,却总是被这暗器阵势所拦。
沈容心头大怒,扬声道:“何方鼠辈,只会暗器伤人吗,沈某不才,凭掌中一剑,愿会会下高招,快快亮出万来!”
如是者三,雨中仍只有他一人发话,沈容心中暗自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华灯高照,夜雨难掩狮铃堡的喜气,翁元浩仍在前堂思虑着沈容的去向;后府闺,心屏亦自思索着如何解开小姐点的穴道,向老爷汇报小姐私离堡中一事。
心屏脑子里想着法子,这时,却有一阵轻缓而略带谨慎的推门声传来。心屏头上遮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瞧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听着这脚步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心里激动,以为是小姐想通回来了,可她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来,只能期待小姐赶紧将她的穴道解开。
可突然间,她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只因这个脚步声初听很轻,却又和女子的脚步声响不大一样,心思方转,这人已来到床沿,坐在了自己身边。只听一个柔和且极具男性魅力的嗓音,含着笑意轻轻得对自己说道:“怡妹是身体有所不适吗,怎么迟迟还未换好吉服,岳父大人见婢子们催不动小姐,就只有让沈某亲自来看看了。”
听了这话,心屏愈发觉得可疑,因为适才未来小姐闺之前,曾听老爷谈起那快剑公子沈容正在半路还未赶到,现在只过了盏茶时间不到,他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再者,沈容的声音她也是听过的,虽然只是随小姐和他匆匆的一面,但那独特的声音确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眼前这个声音虽同样具有魅力,却又多了几分轻佻。
只听这语声又道:“没想到怡妹一个人已全部换好了,倒是为夫多虑了。”
“咦,怡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莫不是看不起为夫吗?”
心屏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已惹起了这个人的猜疑。她不知道这个人意欲何为,只得静观其变。耳畔听得这人突然高声道:“那怡妹你好好休养一下,片刻之后为夫再命婢子前来侍候怡妹出。”
心屏只料他是要出门而去,却又想不通他来这里的目的,刚自寻思,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只听得到那男子轻柔的语声突然变为狞笑,“你可不要怨我,杀你本非我意,不过能为少主的大业尽一份力,你就是死也应该感到无比自豪才是。”
可惜心屏只听得到前面几个字,后面的话她永远也听不到了。
这人杀了心屏,整理好衣冠,又恢复了那自若的神情,好似杀人于他而言全是儿戏一般。然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红里蕴黑的玉珏,放在了心屏的手中,喃喃笑道:“这次可是天衣无缝了。”
他走出房门,得意地笑了笑,只见他身子一转,复没了踪迹。
可这人似乎没有想过,自始至终“翁怡”不发一言,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她,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他认为一个终年藏于闺的女孩子,功夫一定很低,也许他认为一定是她疏于防范,自己的伪装太过精妙。可他根本不会想到,他杀的只不过是一个婢子。这也是一个他永远想不到的漏洞。
夜雨仍下!
当沈容七进七退的时候,桥头突然多了四个一色劲装疾服的高大汉子。
他们手中各自挥舞着一柄裹着红色刀衣的弧形弯刀,身形配合之下,一齐朝沈容斫去!
沈容好不容易盼来四个对手,丝毫无惧,只是手腕动处,长剑如游龙出海般平平递出,却已足够将四柄弯刀截为八段,足够将四个大汉击倒在地。
每个大汉的眉心,都有一点鲜血沁出。
当四个大汉倒地的同时,一阵不住的喝彩声自远处传到沈容耳畔。
“好一式龙卧冬庭雪,眉间一点红,沈家绝世神剑,倒真是非同一般!”这声音弱有若无,却带着一股诡谲可怖之味,如刀刮铜锈般刺耳,听来极不舒服。
沈容顺着这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子站在桥头。沈容本自不矮,和他一比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嶙峋瘦骨,只披一件黄色麻衫,散发在风中飞舞,颔下留着青色虬须,虽如此雨夜,似也不觉寒冷。
只是两道目光如利刃一般残酷已极,蒲扇大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奇形长剑,直曳地面。
而沈容最最惊奇的,还是他足下那一双奇特的木屐。
原来这人竟是个来自东瀛海外的扶桑浪人。
沈容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来自东瀛?”
这人目光不瞬,冷冷道:“下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意欲何为?”
“会遍中原武林各门各派高手,以武会友!”
“哦?”沈容盯着他,“承蒙下如此看得起,沈某何幸如之?”他笑了笑,续道:“沈某不才,十三岁便可以一柄木剑打败和下一样来自海外的东瀛高手,下今有勇气前来,想必武功十分深厚?”言下意殊不屑。
无论谁在自己大婚之日碰上这样的事情,心情一定都不会很好,沈容反唇相讥,但却不敢有丝毫分神。
因为他知道,此次事非寻常,绝非比武那么简单,再未摸清对方真实来意之时,不敢有所大意。
果然,黄衫浪人一听之下气极怒极,“巴嘎亚鹿,小子敢尔,出剑!”
扬起拖在地下的长剑,双手紧握剑柄,脚步微错,一记杀招挥出!
“迎风一刀斩!”
雨水顺着两人的面庞流过脖颈,再落于地下,天地虽为雨水所袭,但这场决斗更显得触目惊心!
黄衫浪人甫一出手,寒气迫人,剑光辉映,这一斩似乎凝聚了天地间一切肃杀之气,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沈容看着这一斩的出手,屏气凝神,掌中长剑轻挥,一记龙腾九霄径直迎了上去。
他一出手便是沈家剑法的不传之招,只因它发觉这个浪人的身法,当真有令天地变色之意。不知为何,沈容对这一击殊无把握,掌心不由沁出冷汗,与雨水混为一体。
他一招甫毕,新招未发,身形向后踉跄之时,黄衫浪人又是一式“迎风一刀斩”,剑光直迫沈容眉宇!
沈容毕竟非同常人,如此危机之间,凌空一下,左足点着右足,身子一个盘旋后跃,施展武当绝学“梯纵”配合着凌厉剑法,反腕迎向浪人长剑剑尖。
两锋相抵,沈容本可躲过这一下杀招,可偏偏他没有料到,浪人的奇形长剑,突然又弹出一柄短剑,快捷无伦,直直划向沈容面门!
雨声淅沥中但闻一声惨呼,一道鲜血自沈容脸上飞溅而出,同时沈容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出丈许,跌落在石桥壁柱一端。
沈容面上被雨水和血水刷洗,只觉心口剧痛,百骸欲裂,朦胧之际看着黄衫浪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发出磔磔怪笑。
而且暗夜之中突然多出了数十个黑衣人影将沈容合围,那黄衫浪人盯着沈容,目光残酷之意更浓,厉声道:“将这小子乱刀分尸!”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一旦火并四起,江湖何愁不是我的天下!”
浪人的指令刚下,他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黑衣黑袍,用黑巾蒙着面目的男子,看着倒在地下的沈容,复放声大笑,拍着浪人的肩头,“此事有劳大师了,回去我必礼遇有加。”
浪人看着这人,适才刚厉之气全无,温顺得如同一只多年追随主人的忠犬,恭谨应道:“谢少主,此乃属下份内之职,能为少主办事,属下万死不辞。”
沈容双目为雨血所挡,听得二人所言,方知此人才是一切幕后的主谋,可自己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心有不甘,求生之念一起,咬破舌尖,强提一口真气,掌中长剑疾刺黄衫浪人!
黄衫浪人见他仍作困兽之斗,提剑便欲还击,不料沈容身形一变,长剑挽起数十个剑花,已击毙了左侧桥沿的三个黑衣汉子,一跃身投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不过沈容背后却仍被一黑衣汉子用浸毒暗器所伤。
水流湍急,转眼将沈容卷得没了踪影。
大雨不停。
孝子桥复归平静。
所有的人的走了,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劲风交织着急雨,天地仍一派阴暗。
风雨混合在一起发出的奇特声响,似乎在谱就着一阙死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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