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的一天,他正在厨房里烧火,妈妈做着饭,奶奶摘菜。
“汪汪汪”,村里的狗叫声在门外响起来。
“哇呜——哇呜——哇哇哇”,陌生的狗叫声跟着响起来。
“光,你出去瞧瞧,是谁来了,”奶奶说。
晓光兴冲冲地跑到院门外,远远看见一个人走过去。他穿得干干净净的,留着中分头,背着个大包,一条灰黄色的小狗在他前面跑来跑去。村里的那条大灰狗站在那里,不停地叫着。几个小孩冲了上去,喊道,“当工人的回来了!”
“爸爸!爸爸!爸爸回来了!”晓光朝院子里喊起来。
奶奶也跟着出了院门。
晓光爸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糖,刚伸出手,就被一个小男孩接住。其他几个小孩上前去抢。晓光爸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举了起来,小孩们傻傻看着,然后朝远处的路边扔了过去,小孩们跑上去抢,摔倒了一个,都抢到了两三个,满手灰尘,拆开糖纸,笑嘻嘻地吃着。小狗在一边“哇呜——哇呜——”叫着。
晓光跟奶奶一步步走到爸爸面前。
“娘,”晓光爸喊道。
“天柱,你回来了,”奶奶端详了一下说。
“儿子我回来了,”天柱不紧不慢地说,上去抚摸了一下奶奶灰白的头发。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到一个糖,递给了晓光。
“回来就好,就要过年了,正等你回来呢,”奶奶说。
他们一起一步一步向院门走去,小狗在天柱跟前跑来跑去,晓光好奇地看着。
在院门口,晓光妈也迎了上来,帮天柱取下背着的行李包,两个人一起拎着。一家人弯了一下腰,一起走进了正堂。
正堂的摆设比较简单,一个长长的条几靠墙放着。条几中间处塞进了一个方桌。方桌右侧,有个地铺,地铺上被窝里躺着一个老人,满脸的皱纹和黑斑。老人看着一家人走进来,连忙挺起身来,靠着条几的左侧坐立起来。
“爹,你别起来,还是躺着得劲些,”天柱对着老人说。
“天柱,你,你回来了,咳——咳——,在外面还,还可以吧?”天柱爹很费力地说,露出为数不多的几颗牙齿。
“爹,你这一年病好些了吗?”天柱问。
“好又能——咳咳——怎么样?不好又能怎么样?都这把年纪了。”天柱爹说。晓光妈走进厨房继续做饭。晓光仔细听着爸爸和爷爷说话。
“今年没少挣,过了年,咱先把厨房翻盖成砖瓦房,”天柱说。
“好,好,咱这房子啊,咳咳——,是有些年头了,”天柱爹说。
“盖好厨房和旁房,你们先挤进去,我从外地把工钱汇过来,把这三间也翻盖成砖瓦房,”天柱望了望灰色的土墙说。
“好,好啊,咳咳——,咱家人老几辈子,咳咳——,都没住过砖瓦房。我还能活着看到,咳咳——,活得值了,”天柱爹说。
“爸,咱要盖砖瓦房了?”晓光问道。
“是啊,小乖乖,你可要享福了。咱们家以后还要拉电线,装电视机呢。”天柱有些自豪地说。
“天柱,还是你小子,咳咳——,有出息,也赶上了好时候,”天柱爹说。
“房子大半年差不多就能盖好了,明年让翠花也跟我出去,俩人一起能多挣几个,”天柱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翠花,咳咳——,她能干啥?连个钱都认不准,咳咳——,烧火做饭还,还凑合吧。”天柱爹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到小饭店里刷刷盘子洗洗碗扫扫地,这活儿她总是能干的,多少能挣点,”天柱说。
“看起来外面,咳咳——,到处能捡钱,”天柱爹说。
“到时候咱把地交给人家去种,俺两口子在外面多干点。爹和娘年纪都大了,也该好好在家歇歇了,”天柱说。
“儿呀,你还真有孝心,能为娘这样考虑。我身子骨还能动,收拾这几亩地也干得动,”天柱娘说。
“把地给人家种,咳咳——,绝对不行!”天柱爹愤愤地说。
“现在种地有多少收成呢,也只够一家人吃饱的。除了化肥农药,再交交公粮,还能剩多少呢?咱还是给人家种吧,也亏不了多少,”天柱耐心地给老爹讲道理。
“不行,咳咳——,就是不行。给人家种,咳咳——,到时候想要,要回来就难了。到手的馍不能给人家吃,”天柱爹说。
“那娘不得累死累活啊,”天柱说。
“累死,咳咳——,也总比没饭吃强。外面混得再,再风光,咳咳——,家里土地不能荒。人是铁,咳咳——,饭是钢,家里不能没有粮。咳咳——,没地哪有粮食,咳咳——,没粮食哪有饭吃,咳咳——,没饭吃就得饿死。咳咳——,到时候,有再多钱都,都没用了。咳咳咳——,咳咳咳——,”天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使劲儿地咳嗽起来。
“天柱啊,累点就累点吧,娘愿意。只要日子能过好,娘再苦再累都愿意。娘就盼着咱家日子过好呢。光要不多长时间也得上学了,是要花钱啊,”天柱娘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躺在地铺上的天柱爹,沉默了一会儿。
老鼠在里屋里吱吱吱叫起来,小狗冲进去,“哇呜——哇呜——”地叫。不一会儿,老鼠从里屋里窜出来,小狗跟着,慌忙地跑着。晓光好奇地看着。
“咱家老鼠多,大白天都这样,晚上就更不安分了。一整夜都吱吱吱地叫着,”天柱娘看着朝外跑的老鼠说。
“那咱多买点老鼠药啊,放在条几的抽屉里备着,”天柱说。
“老鼠确实可恨呐。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收的粮食都白养它们了,”天柱娘说。
“是要买点老鼠药了,得把这些畜生收拾个一干二净。娘,爹的病看起来很厉害,”天柱说。
“是啊,一年不如一年啊,”天柱娘说。
“爹,要不咱先别翻盖房子了。先把你的病看好吧。县里市里的大夫应该能看好你的病,”天柱说。
“天柱啊,我都是要进泥巴的人了。咳咳——。看好还能活几年呢。咳咳——。爹这辈子啊,没啥指望了。咳咳——。你还是把钱花在孙儿身上吧。咳咳——。庄稼是一季子,人是一辈子。咳咳——。念念书,上上学,一辈子都受用的。咳咳——。光儿跟咱家地里的庄稼一样啊,咳咳——,正长着呢,得浇水上肥料啊,”天柱爹说。
晓光听着,看着跑来跑去的小狗。
“爹,那咱趁着现在手里有钱,还是先把厨房和旁房翻盖好吧,”天柱说。
“好,好,”天柱爹说,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爹,娘,饭菜做好了,”媳妇翠花在厨房喊道。
天柱从正堂走出去,到厨房里端了两个盘子,放在桌子上。天柱娘要从椅子上起来。
“娘,你别起来了,有我和翠花呢。有我在家里,你啥也不用干,”天柱说,又要到厨房里去端饭菜。
晓光朝小狗扑了上去,抓住它,抱了起来,摸着它身上的毛。
“我倒把这口子给忘了,”天柱笑着说,“这条小狗是我在食堂垃圾堆旁边捡到的。我把带到宿舍里,每顿饭都给他弄点吃的。我回来的时候,他一直跟着我。我就干脆带着它上车了。娘,看,咱家又多了一口子了。”
天柱娘看了看晓光抱着的小狗,笑了起来。
天柱转身进了厨房,跟翠花端了几个碗出来。
“光儿,别玩了,该吃饭了,你喂爷爷吃饭,”天柱娘对晓光说。
晓光跑到厨房里,端了个小碗过来,走到地铺前,拿个勺子朝爷爷嘴巴送,爷爷一口一口嚼着,眼角有滴滴的眼泪。天柱和翠花都在看着。
“天柱,翠花,你们别只顾看了。快点吃,天冷,要不多大会儿,饭菜就凉了,”天柱娘说。
天柱和翠花端起碗,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是不是夹点菜。天柱娘也起身,端起了碗,夹了些菜,放在碗里,坐在门边儿的椅子上吃起来。
天柱爹吃得不多。晓光把爷爷的碗放到方桌上,端起另一个小碗,吃了起来。
天柱娘吃着,小狗在她的脚边歪头歪脑看着她吃饭。
天柱娘夹着碗里的饭菜,甩在了地上,笑了一笑说,“来,你也跟好好过个年,吃点好吃的。”
小狗吧啦吧啦吃着,使劲儿地舔了舔地面。
晓光转过头,看了看地上的小狗,端着碗走了过来,蹲在地上看着小狗。
天柱娘吃了几口,又甩了一筷子吃的,小狗冲了上去使劲儿吃着。
晓光也甩了一筷子,甩的不远,小狗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很麻利地吃光了。
晓光端着碗站了起来,筷子里夹着点吃的举着,小狗跑到跟前来,前爪使劲儿扒着,又倒退几步,冲了过来,将前爪抬起来,身子颤巍巍地立着,“呜呜”轻声叫着。
看着小狗像人一样两条腿站着,晓光不由地嘻嘻笑起来。
“光儿,赶快吃吧,”天柱娘朝晓光喊道。
天柱爹躺在地铺上已经呼呼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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