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临呆呆地在床上躺了半天。
治疗结束了,他本该因为双腿没有知觉而感到悲伤、难过亦或是对给他下毒的人感到愤怒,但他只是脑中一片空白。
大部分毒素被药物包裹住,龟缩在唐临的腿部及以下部位,暂且沉寂了下去,中间掺杂着仍不放弃渔翁得利的神力还在尝试着同化他们。剩余的小部分零散的毒素则分布在肢体其他部位以及靠近皮肤表面的地方,被神力制住还在与其争斗不休,却已经不会给唐临带来疼痛了。
一小部分唐临可以自由控制的神力沿着神诀的轨迹自顾自地运转着,过了这么几天,即使不需要唐临刻意去控制,也可以顺畅地在他体内进行循环。
唐临兀地想起这个世界他的家人,多病但温柔美丽的母亲,一见到他就没个正形喜欢逗他玩的父亲,沉默寡言却对他极好的二哥,还有常年不回家但温文尔雅的大哥。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母亲会不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哭泣,父亲是不是在到处找他,二哥常年不变的脸上会不会有焦急的表情,大哥会不会去寻求神殿的帮助……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好运地碰上了影神殿的人,并且得到了医治,虽然过程和结果都令人痛苦,但至少他还活着。
好想回家……
上辈子唐临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是一个人。成年之前靠着社会福利勉强维持生活和学习,住着分配的单人公寓,吃着价格低廉的食物,空闲的时间基本都用来打工,朋友这种东西,他直到上了大学被强制要求住校才遇上一个孙淼淼, 也一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然而现在,看着影神殿分给他的这间比上辈子的单人公寓宽敞大气太多的房间,看着头顶明亮但柔和的光石散发出的暖光,他明明已经住在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却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开心。
他只想回家。
什么影神殿弟子的身份,什么影神殿不传之秘的神诀,他通通都不想要,他只想好好体味上辈子从未体会的亲情,想再感受下母亲的怀抱,但是……他甚至,连走出这个房间都做不到,更别提还要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到乐神殿的辖域,再找到回家的路了。
唐临攥紧了手下的床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体内的毒素应该是还没有清除,腿部往下不能动弹应该也还是毒素的影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不能这么早就给自己下死刑判定。是毒就一定有解毒的办法,只是自己现在还不清楚,神殿里的文献资料肯定是要比神殿外的齐全,他要尽快弄清楚自己身上的毒的种类和解毒的办法,首先一定要保证自己能在这里留下来。
想到这里,唐临长呼了一口气,回家的问题先往后推一推,现在距离尹缙之前说的一月之期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大陆纪》还剩下四分之一左右没有看完,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只是一个神殿,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接纳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必须保证自己尽可能优秀地通过考核。
深黑沉穆的殿门紧闭,两旁的柱子上暗红色的神纹光泽流转,三十多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女孩神色惶惶地站在门口,无一人发出半点声响,只时不时有人将略带好奇的目光投向边上的某处。
那是一个精致的深棕色木质轮椅,扶手座位和靠背上各镶了个软垫,好让坐在上面的小孩坐得舒服些。那小孩看身形似是跟他们差不多大,只是身着黑底金边的影神殿服饰,脸上覆着一张同色系的小巧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双手上还戴着一副皮质手套,整个人窝在轮椅里,即使他从到这里开始便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仍是吸引了许多视线。
随着“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启,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也随之响起:“资质测试现在开始,请拿到一号号牌的人进门检测,其余人等继续在此等候。”
听到此言的孩子们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站得近的几个小孩互相对视了一下几次想开口却最终仍是没发出半点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响动过后,一个棕色短发的男孩拿着号牌走上了前。
立于门口的少年接过号牌看了看,便转身领着男孩进了门,而殿门在二人进门后,又缓缓阖上。
唐临手中的号牌是三十二号,是到这里之前崔莱给他的,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就单单算个身份凭证,而值得唐临注意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些似乎相互间大多认识的孩子们。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但从他到这里到现在大约也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没有一个小孩开口说话,还有几个看上去性子格外沉闷,一直低着头,跟边上人连眼神交流都极少。另外,除了站在他前面的两个小孩身上跟他穿着款式相似的服饰以外,剩下的小孩身上穿的不说衣不蔽体,也绝对跟丰衣足食搭不上边。
这很奇怪。
而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一点也让唐临十分在意,虽然他至今还没有见过影属性神力,但是面前的这些孩子们,据他能感知到的,就有不下三种神力波动,并且刚刚那个进去的一号小孩,神力是他非常熟悉的乐属性,这点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难道影神殿已经落魄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
殿门很快便再次打开了,刚刚的棕发男孩跟着少年走出来,面上带着些许喜色,原本手上毫无光泽的号牌也变了个模样,通体漆黑的号牌上原本的“一”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用暗红色的字体刻了两个字:“明三”。
清亮的少年音再次响起:“二号进来。”
随着二号跟着少年走进门内,棕发男孩已经攥着新的令牌打算从唐临几人身边往外走,虽未开口,看神色却颇有些兴高采烈。
站在唐临前方的两个男孩对视一眼,就在棕发男孩走到旁边的那刻,一人将脚伸出去挡在了他的前面,棕发男孩一时不察,被绊得摔在了地上,令牌也摔了出去。
影神殿的地面并不光滑,粗糙的石制地面磕破了男孩的下巴和尚且幼嫩的双手,并在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迹,疼痛瞬间席卷了所有的感官,男孩嘴巴一扁,就要哭,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咬紧了唇,泪珠在圆圆的眼睛里打着转,要掉不掉的,配上白嫩可人的脸蛋,倒是惹人怜爱得很。
唐临看着两个男孩幸灾乐祸的笑脸,皱了下眉头,微微调了下轮椅的方向,朝着棕发男孩伸出了手。
精致的皮质手套看上去价值不菲,棕发男孩盯着它愣了几秒,才怔怔地抬头看向唐临,却只看到一张面具后略带温和的眼神和他身上和前面二人款式类似的衣服。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没有借助唐临伸出去的手,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下,唐临这才注意到他膝盖处的裤子也沾染上了星点的血渍。
只见棕发男孩慌慌张张地捡起自己的令牌跑了出去,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唐临将手收回来搭在轮椅扶手上,没有在意前方两人隐隐不满的眼神,却是在思索着刚刚感受到的神力波动。
男孩进去之前毫无疑问是乐属性的神力,但是刚才,从他身上传出来的神力波动却是跟进去之前有些微的差别,像是原本纯粹的神力中掺杂了些别的东西,唐临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但确实是不一样了。
眸光瞥见前方的二人,突然一凝,刚刚棕发男孩身上掺杂的东西跟这两个人的神力波动很是相似,而看这二人的衣着神态,倒很像是那传说中的关系户,那么毫无疑问该是影属性神力。《大陆纪》中并没有记载过神力属性可以后天进行改变,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事的可能,唐临抿了抿唇,难怪在这里的孩童神力属性五花八门,只是若真有这样的法子,为什么他以前也从未听说过,连神简中也不曾记载。
又过了半晌,殿门再次打开,刚刚进去的二号小孩却不见身影,只有少年面不改色地唤道“三号进来。”
目光所及之处便有好几名孩童变了脸色,三号是个女孩,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脸上更是挂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虽然是在往前走,双腿却颤颤巍巍像是下一秒就要跪在地上。少年对她的惧怕毫无所觉,只重复着刚才一样的流程将人带进去,留下一众神色更为惶恐的孩童们。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压抑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殿门的再一次打开。
三号女孩没有出来。
“我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进去,我不要报仇了,呜呜呜……”孩童中突然骚动了起来,一个女孩穿着单薄的花布裙子,跪坐在地上嚎哭了起来,她手上拿着的,正是即将要进去考核的四号号牌。
站在殿门口的少年神色淡淡,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事的发生,拨开围成一团的孩童们,缓缓走近了女孩问道:“你确定吗?”
女孩哭得停不下来,一时间被恐惧占据了整个大脑,只会说“不要了,不要了。”却是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少年脸上逐渐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提高了音量再一次问道:“你确定不考了吗?”
“嗝。”女孩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小小的哭嗝,抽噎着回答:“我……我确定。”
“把号牌给我。”少年伸手接过女孩手里写着“四”的号牌,往殿门走回去,“你可以走了,去找你的负责人,还有谁也不想考了的,把号牌交给我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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