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城市失望过,这是第一次,因为我是满怀希望过来的。这世界就这么糟,别人觉得通明的地方,未必就能点亮自己心中的黑暗,至少对于我来说,就是如此。我以为就这样安顿下来自己的第一天,直至半夜老板又把一个人安顿进来,我才发现我这一天还没彻底安顿下来。
半夜进来的是一位东北的汉子,足有一米九,我住在下铺,被他吵醒坐起来时只能看到一道高大的影子。
听半天才知道老板和这个东北汉子发生冲突。老板把他安排到我上铺,但那点位置,估计得切成几段才能睡得舒服。东北汉子估计也是第一次在网上订假货,气得不轻,闻到门里面的味道,但凡对世界还有一点留恋的人,绝对是受不了的。两人吵得很激烈,半夜三更还吸引了不少游客过来,我才发现老板的营销手段如此高明。东北大汉占着理,扭着老板的领口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看老板那皮衣也脱了几层皮,我们都不敢迈出门半步,生怕被当成同党,一同被诛灭。等警察来收拾残局我们才敢出门,两人都被带去派出所之后我们才安定下来。夜里,房间就我和在酒吧驻唱的那小子。另一个小子还欠老板两个月房租,见老板做了个局,还残了顺便被警察收拾,他连夜溜走,连同带走的还有那股奇臭无比的脚气。
第二天下午,老板没回来收房,我又继续住了一天,和酒吧驻唱那小子燕南飞打扫一下午的房间。他晚上约我去他驻唱的酒吧,说给我介绍几个新朋友。
我们坐在酒吧里。他们都来自,来这座城市的原因有很多,但来这里无一不是为了追求自由,阐述自由。
坐在我们这里的,除了燕南飞和我,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卫斯理,是个还没有名气的作家;另一个叫张大仙,是个闲野鹤无业游民。
燕南飞介绍我说,这位是疯子,昨天刚到,来了大理,大家就是一家人。
我没问他们的真实姓名,燕南飞说过,出来行走江湖,必须得有一个响亮的名号。
开了两瓶酒后他们说要畅谈青春,我以为来到大理的人,都是忘掉过去,重新生活的人,没想到还能碰到青春这个话题,让我极是失落。我来这里,是带有忘记这样一个心态的,我认为这座城市在文人墨客的大事渲染下已经带有这样的一个属性了。
关于青春,有人下过基调,那是一群年青人发春。
紧接着是卫斯理先行发春,卫斯理说:“在我看来,青春无非两件事,爱情和事业。爱情即人,事业即财。现在我混成什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我想我中年以后,要还中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指不定让人生少了那‘老了’两个字。怎么说我当年也算是摸到了那个‘人’的门槛,这老天爷眷顾了那么多做坏事还逍遥法外的人,总不会独具慧眼偏让我一辈子吃个平白无故的哑巴亏吧。财我今生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自己脱光日看夜看,只见有一特长,却此特长非彼特长,我对倚门献笑又生不出认同感,实在无奈至极,想来此生应当是无所作为。”
张大仙说:“这么说,你跟我一样对女人还是有期待的。”
卫斯理说:“才子配佳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燕南飞笑说:“这个很好理解,古代哪个书生不是很穷,又爱好去逛青楼的。”
燕南飞这个解释让我哭笑不得,我第一次接触到这片土地的文艺气息。
他们开始聊起往事,确实对于他们来说,往事那才是青春,毕竟往事还有点可能跌宕起伏,现在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哪有青春可言。
卫斯理问我:“疯子,你为什么来大理?”
我说,我是来散心的,说不准我明天就回去了。
卫斯理说:“那也没事,以后常来玩,你会爱上这座城市的。”
燕南飞说:“出来散心就好,千万不要对这座城市有野心,不然也是一座让人绝望的城市。”
我说:“我要是有野心也不会来这里了,北上广的土地多肥沃啊,你看这片土地有哪一点是能让人产生野心的。”
燕南飞说:“其实想想也挺绝望的,我们本来就是过来追求自由的,但现在发现连存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哪有什么自由。”
张大仙说:“这地方就是适合一群在其他地方活不下去的可怜虫凑在一起,整天无所事事荒废青春,以自由的名义来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总而言之就是找个没人笑话的地方继续等死。”
卫斯理说:“这个地方,有人过来选择重生,有人选择死亡。中国人嘛,找墓地都要找个好地方的。”
我说:“你们刚来的时候肯定不会这样子想。其实到现在你们也不想离开对吧?”
张大仙说:“在这里挺好的,所谓的追求自由,就是无所追求,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生存压力,很轻松。”
燕南飞点头说:“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或者说这里的人很散漫,反正你如果在其他大城市看到我们这样的人,你一定不会觉得我们是个正常人。”
卫斯理突然用肘子撞了下燕南飞,指着台上一个女人说:“和你抢饭碗的那女人来了,今晚把她给弄了。”
张大仙说:“要弄也是疯子来弄,这是新人特权。再说你一个写文章的,怎么那么流氓。”
卫斯理说:“写文章的就是最大的流氓。你看看现在所有写文章的,有哪个作家没写过黄段子的,这是精髓。就连拍电影都得拍有颜色的文艺片才能拿奖,你看《红灯区》、《红高粱》不就是?”
我抬眼一看,这姑娘可不就是卖民族服装的那个小姑娘。真是身兼数职,我以为当年在规划建设这座城市为特色旅游城市时已经让这种人物已经灭绝,没想到还留了种子。
燕南飞说:“小姑娘也不容易,听说昨天卖衣服还被城管抓个正着。如果有的选择,她又何必来挣这八十块钱呢?”
燕南飞这一问,问到大家的心坎里,三人都沉默很久没讲话。这里的三个人好像都是一副没的选择的模样。
燕南飞强颜一笑说:“没事,国庆节就快到了,到时候我去帮她卖衣服说不定还能多挣点。”
卫斯理笑说:“那也没办法,这边做生意能挣钱的,也就指望一年看得到头的几个节假日。”
燕南飞也笑说:“你以为都像你啊,强jian点文字自己精神爽了还来钱。”
卫斯理反驳说:“我这是拿我的灵魂供别人嫖妓。”
卫斯理对我说:“其实不管到哪里,金钱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想要绝对的自由,那你必须得先金钱自由。”
张大仙起哄说:“你看,其实读书人才是最俗的。别看整得挺有道理,但这不就和我们来这里的初衷相违背了。”
卫斯理笑骂他说:“没叫你金钱至上,大理是对物质要求是没那么高,但也没叫你饿死。”
卫斯理又重复问了我一句:“疯子,你为什么来大理?”
卫斯理再一问大概是因为他刚才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此后他就一直灌我酒,企图让我讲出来大理的前因后果。
张大仙说:“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故事的,而待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想听故事的。你以为卫斯理为什么来大理创作,因为这里才是故事最多的地方。别看他一直说什么这些做生意的骗游客钱,其实他也是个做生意的,只是他白嫖游客的故事,人家没要他付钱,达不成交易而已。”
喝酒的时间是我觉得所有困厄煎熬的日子中过得最快的,一下子就到了晚上十点钟。那个卖民族服装的小姑娘背着一把看起来比她还大的吉他下班了。
我们喝一会后也要酒罢离场,燕南飞对我说:“回去之前,送你一首歌,你点,我来唱。”
我说,来这地方不是听民谣就是摇滚,那就唱一首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
这首歌音律刚响起,就已经在万众期待中。燕南飞甩着他那头杂乱的长发,绽放着心中的自由。
h…… h……
h…… h……
人潮人海中 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 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分多说 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 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人潮人海中 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的放松 慢慢的抛弃
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你不必过分多说 你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 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人潮人海中 又看到你
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慢慢的放松 慢慢的抛弃
同样仍是并不在意
不必过分多说 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 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不再相信 相信什么道理
人们已是如此冷漠
不再回忆 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歌声停止后,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有人在台上释放自由的声音,有人在台下无地自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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