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积香木堆好了,上面铺了一层香茅草。白色的鲜花就摆放在四周。
从地底下,偷偷现出小鬼们的丑陋眼睛,离魅魍魉在窥视着。
十殿阎君也到了,他们在无声地争论一会儿我该属于谁。
秃鹫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也飞过来落在附近等待着什么。
我,挺着大肚子,静静地躺在香木香茅之上,没有一丝气息。
身上,是破旧的黑色直裰,脖子上,系着一条花手巾,全是湿淋淋的。
尘土沾在衣服上,污垢沾在身体上,混沌罩在心窍上。
从我草鞋露出了一只肮脏的大脚趾,上面挂着我的冥牌:
姓 名:猪悟能(观音赐名)
性 别:雄性
曾用名:猪刚鬣(封豨赐名)
浑 名:猪八戒(唐僧赐名)
小 八(九儿赐名)
外 号:呆子、夯货、二师兄等
属 性:猪精
籍 贯:疑似乌斯藏国福陵山地区,具体城镇村落街道不祥
诞 辰:东汉永建二年 西元127年
曾住地:福陵山栈洞、高老庄、天庭等
涅 槃:李唐贞观一十四年 西元641年
死 因:乐极生悲,失足落水
家属签字:陈玄奘
一条大河就在我身边流过,河上飘过牛羊等动物尸体,翻着白肚皮。
一头牛伸过舌头,吃下我脸旁的鲜花。看热闹的村夫蠢汉围拢了。
一个蠢汉问:“这个外国猪头是怎么死的?”
旁边有村夫现场召开新闻发布会。
“这四个东土大唐和尚,走了十四年才终于到达西天极乐世界。接引祖师划无底船过凌渡时,这师父失足落水,蜕去肉体凡胎,化为上仙。这呆子也想东施效颦,蜕去猪身,遂故意落水,结果施救不及,被冲到下游三百多里,捞上来时已经满肚子是水,肚皮膨胀似鼓,气息全无,呜呼哀哉了。”
师父、师兄、师弟守着我,为我抹上酥油,洒上檀香木末,默默地流泪。
贱民们手持长杆,准备开工。他们属于不可接触者,只能由他们进行举行火葬仪式。
香茅草点燃,温度几秒内迅速升高。按照后世的说法,达到摄氏二百多度。
我身上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人啊,赤条条来,又是赤条条去也!
师父泣不成声,“徒儿呀,你这一辈子,窝囊,怂包,丑陋,贪吃,好色,小聪明,缺点一大包袱,优点……优点容师傅用心想上几天再说。你这一辈子,除了留下许多搞笑素材,就是给我和悟空这样的帅气风雅豪情英勇幸运男一号和男二号做陪衬了……”
………
火的炙烤,唤醒我沉睡五百多年的本真。
这本真,直上半空,观摩着自己的辞世礼。
浑身所有的毛发已经变成了焦灰,檀香木屑烧着了,温度上升到三百多度。
一层薄薄的臭皮囊爆裂开,像黑蝴蝶一样四散飞去。脂肪发出了滋滋的,香味袭向附近的动物,猫啊猴啊狗啊老鼠啊都流着口水跑过来,从人群脚下钻到火堆旁。
香木上下一起烧烤,火光熊熊。
贱民用刀具不动声色地切开肚皮,以免一会儿爆炸,粪便喷溅。
温度上升到五百多度,肌肉、内脏燃烧,不久,只剩下一具白骨。
温度上升到八百多度,头盖骨突然爆裂。
众闲汉拍手称善,信口说只有这样才能轮回成人,否则只能转为禽兽草虫。
骨头在火中碎裂,贱人用特制石器砸碎大骨。
火焰还在燃烧,伴随而起的是阵阵烟尘。
贱民象征性地把一部分骨灰装成一个盒灰坛。
闲人们议论,“这胖大黑和尚,如果全部都装走,怕是四个骨灰坛都不够。”
蠢汉在偷眼看有没有舍利子。
我这失败的人,走了也没留下有价值的东西供后人争抢。
师父叹息,“唉,八戒啊,你苦熬五百一十四年,离成正果只差最后一步啊!”
师兄劝解,“人海茫茫,成功者有几,悟能不过是多添一个分母而已。”
突然,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师弟惊问:“师兄,大师兄,二师兄站起来了!”
我在烈火中重生了?
一个少年,从灰烬中获得新生,赤条条蜷在火焰中。
他站了起来,身材高大伟岸,细腰乍背,肌肉隆起,相貌俊美,气度非凡,黑发飘飘,俊眉星目,粉面朱唇,声如钟磬,气如幽兰。
他双胳展开,火焰与风一起化为他一身极为气派华贵的甲胄,披挂在身,更见英姿勃发。
“涅槃!涅槃!”
人群欢呼。
他昂首天外,气吞八荒,一番吐纳后,飞升入天际……
众中一齐跪倒,遥遥拜祭。
我的本真跟着他,同他直上九宵。
南天门为他洞开,玉帝王母众仙官早迎接出来,旗帜招展,鼓乐相贺。
“上仙,这凌宵,已挂上你的画像,朝中的职位,凭君挑选。”
太上老官捧过仙丹,西王后奉上仙桃,“请君尽情享用,得与天地同寿,宇宙同春!”
众仙娥一同围环左右,“贱妾愿自荐枕席,请仙君莫要嫌弃。”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已有佳人相知,何用这俗脂艳粉?
英俊少年,快意恩仇,得遂所愿,不禁朗声大笑……
我的本真飞进他口中,合二为一,尽情遨游四海,笑傲三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着,猛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宫不见,原来是南柯一梦!
“诈尸啊!”
众闲汉蠢夫狂叫,抱头鼠蹿,就连动物鸟兽都四散奔逃。
十殿阎王吓得抱在了一起,鬼卒更是把脑袋扎进地底下,只怕到下一劫都不敢再出来。
贱民吓得手中的木杆都丢下了,就扑通扑通跳进河里。
我趁火焰温度未高,跳下香积木。
师兄念了声经,“善哉!八戒,敢是有什么尘缘未了之事?”
“师父闪开,老孙给他一棒子,把他打进该去的地方,让他凡心不泯,欲望难消!”
“泼猴,你才该挨一棒子,你们全家都该挨一棒子!”我骂道。
“二师兄,你到底为复事还阳?”
“你们有所不知,我沉到水底,给呛了几口,怕人抢救不及,赶紧施展龟息大法,以保残躯。谁知醒来竟躺在火堆里了。这些外国人是有多想吃烤全猪!”
……
师徒四人牵马挑担,向着灵山之颠行进。那雷音寺山门遥遥在望,往事前世,酸甜苦辣,一时都到心间。
平凡如我,半生也有数不尽的精彩,道不完的传奇,知我者,二三子。把主角光环给了我,一样让你看尽悲欢离合,感受喜乐酸涩,代入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
好吧,按后世的说法,一部玄幻传奇热血悲情电视连续剧年初大戏即将上演———
正是:
无能之辈非悟能,
沉沦苦海为重生。
前生后世缘一梦,
梦觉说给会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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