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芳依然安静的躺在昏睡,偶尔发出几声轻咳,林立在房中陪同照顾,周围的空气阴郁清冷,着实感到无聊;耳边一下子少了三少爷和李将军的口舌之争,自己竟还有些不习惯;此次洛水泛舟之后,纪王府上下血溅五步、老少皆诛,同以谋反逆党论处,且留残局交与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处置,渔利甚有,谴诽甚有。
林澈独自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无意间停下来一番思索,一番探听,突如其来的耳根清净着实有些不适应。 天气越来越热了,上午辰时已经艳阳高照,景晖早早起床依照约定晨跑、劈柴、挑水、洒扫,日日往复忙的不亦乐乎,尽管时常挥汗如雨却不似昔日那般过得浑噩无趣,每日申时去后院马厩牵马出府一阵狂奔到城郊看日落,顺便散心;策马奔腾衣衫翻飞时随着额上汗在风中甩下,直觉得痛快,酣畅淋漓。夕阳的余晖赤红夺目,洒遍雄伟繁华的洛阳城,山川城楼投下巍峨壮丽的身影,景晖端坐在马背上闲看壮景,眉间洒脱一笑,李敬芳,你出的这些花样真难不倒本少爷,你倒是快点醒来,再给小爷弄点新花样啊。 骑马一路狂奔回府,将马交给门口守卫的小哥带去后院,景晖抖擞着身上筋骨正要回东跨院,忽然被门差小哥应声叫住,不免一阵莫名其妙。
“三少爷,今日门房收到一封捎给李将军的信,可眼下这情况…这封信要不要先给老爷送过去?”
“给我吧,我给李将军送过去。”
“好嘞。”
门差小哥殷勤的将书信递给景晖,景晖接过书信略一打量,还真是给李敬芳的,只是信封上并未写明出处,不由得一阵好奇猜测,听老头子说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身边相熟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此刻谁会捎信给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嗯,会不会是臭丫头从晋阳写来的,那这封信岂不是大有看头?顿时一脸不怀好意的窃笑,攥着书信悠闲蹦跶几步朝西跨院走去,顺便看看那货醒了没。 外厅门敞开着,景晖一个箭步冲进去直奔卧房,一眼看见林立坐在桌边打瞌睡,李敬芳依然在床榻上沉睡,脸上平静的神色恍若美梦难醒,心头不由得一阵嘀咕,你这家伙,平时就是个闷瓜,现在睡的更踏实,李昭德和周牧来了几次想见你都被老头子给挡了,说什么不让打扰你休息,知道大家都为你担心吗?《山海经》中记载,漂亮女狐妖会摄人心魄,这货莫不是被狐妖迷了心神,沉浸梦魇不愿醒来?
“喂!还睡呢?”
景晖刻意一嗓子大吼,李敬芳继续昏睡没有反应,一旁桌边正打瞌睡的林立却被吓了一跳,猛然惊醒。
“李将军!”
霍然起身才发现又被自家三少爷给捉弄了,不好意思的抬手挠挠自己后脑勺,一脸憨笑。
“少爷是你呀,你来看李将军啊。”
“这都三四天了,他还没醒?”
“是啊。”
景晖兴奋的举起手中书信在林立面前一晃悠,再转身举到李敬芳面前得意炫耀,随即“刺啦”一声利落的将信封撕开,径直取出里面信件,林立来不及阻拦,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少爷,这样不好吧,怎能私自拆阅别人信件。”
“怕什么,当着他的面,不算私拆。”
景晖斜眼不屑的往床上一瞥,继续低头展开信纸,先看一眼信的落款,“林飞燕书”几字入眼,顿时窃笑不已,呵,还真是臭丫头写来的;再仔细一看,立即“呕”的一声恶心,连忙拍拍自己胸口安抚几下。
“李敬芳,你这么一个威风八面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怎会有这等不堪入耳的称呼,还李乖乖呢,真让小爷鸡皮疙瘩落一地。”
“少爷,你快别看了,这样实在无礼。”
“管他呢;李敬芳,既然你睡着,小爷念给你听啊,看看臭丫头都给你写了什么酸腐情话”
景晖下意识的凑近李敬芳床边看看,见他并无反应,林立见状想着办法从旁阻拦,二人从旁一阵闹腾。
“‘自与君别后,日思夜念,辗转难眠,近日噩梦萦绕,焦虑不堪,且问郎君可好?妾愿虔诚祝祷,盼我大周山河无恙,望郎君欢喜安康;待重逢之日,再叙相思之苦。’哎,你听听…”
“哎呀少爷,你别念了,快收起来。”
林立连忙向景晖扑过去,本想夺下他手中书信,谁知景晖轻灵闪身躲开,兴致勃勃继续放肆的嘲笑。
“你们两个,真是酸的够劲儿啊!儿时玩闹总以为臭丫头是女中豪杰,多年不见想不到她如今这般儿女情长;李大将军,感觉如何,要时没听清楚,小爷可以再念一次,倘若听不下去,你起来打我啊,哈哈哈…”
李敬芳在深邃悠远的梦中恍惚听到飞燕呼唤自己,转身回头看过去,飞燕正一身粉紫色襦裙端庄温婉的看着自己,向自己伸过手来,明亮灵动的双眸朝自己甜甜微笑;自己奋力奔向飞燕身边,想与她并肩而行,心中甚是急切,脚下却如何也迈不开一步。身旁恍惚听到景晖和林立嬉笑吵闹声,随即梦境越来越轻浅。
“少爷,这是堂小姐给李将军的信,你快交给小的收起来,要让李将军知道了非揍你一顿不可。”
“呵呵!我会怕他?那也得等他醒来再说;你想要啊,也得追的到我才行!”
景晖绕过桌子,勤快飞身躲开,林立冲着景晖手里书信连忙追上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床榻上李敬芳无意间手臂抬起又放下,二人继续在房中追逐;景晖将桌边凳子“哐”的一声撞倒在地,正遇上林澈忽然从门口进来,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倒地的凳子,双手背后皱起眉头望向房中。
“你们在闹什么,这么吵他怎么休息?”
林澈绕开倒地的凳子走进房中,随意瞥了一眼景晖和林立,几步走到李敬芳方便,随即俯身牵起李敬芳手腕把脉,景晖匆忙将手中书信收好递给林立,一脸的无以为然。
“切~要是这样就能把他吵醒,你老人家岂不高兴。”
景晖碎碎步挪到林澈身旁,朝床上李敬芳一阵窃笑。
“哼,小爷不和你计较,我赶着去吃饭,你再不起来,小爷可把你那份吃光了,顺带帮你给臭丫头回封信如何,就说你另觅红颜不要她了,哈哈。”
林澈看着景晖淡淡摇头,眸中笑意切切,神色无奈中不乏嫌弃之态,景晖坏笑着撇撇嘴转身拉起林立,一溜烟儿跑出房门直奔后院厨房而去。 大朝会结束后,林澈寻了时机求见武皇陛下,君臣二人在观风殿中叙话,直到时辰很晚才出宫回府。
“林卿以为,李慎谋反一案,逆党可有全部伏诛?”
“回陛下,据臣所知,再无漏网之鱼,刑部与大理寺协同处置善后事项,所有事务现已肃清。”
“那李敬芳呢?”
“回陛下,他绝非谋逆同党,且忠君为国,他品性如何朝中僚属有目共睹,陛下定然清楚;今日求见,臣恳请告老还乡,万望陛下恩准!”
“林清远,你大胆!李长平口口声声称李敬芳为弟,你作何解释?朕让你盯紧他,不是让你拿他当成林景晧来抚慰丧子之痛,你不清楚吗?”
“陛下,李敬芳绝无谋逆之心,那不过是奸人诡计之词;臣对他确有长辈之心,但非陛下想的那般不堪。此前犬子景晖遭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此次李敬芳为护陛下和群臣安危身陷险境至今昏迷未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容臣斗胆问一句,陛下第一眼见到李邵骏时,可否为之动容?”
“林澈,你放肆!”
提到此人,武皇陛下顿时雷霆万钧怒不可呵,似被触及心中最深之痛。
“请陛下恕罪。”
林澈即刻跪地叩首谢罪,三分争辩,七分恭敬,双手伏地深深叩拜,右手上缠绕着层层绷带,武皇陛下怒目扫视而过,龙船上勇夺利刃奋力护驾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良久之后身上怒气逐渐消散,缓缓一声叹息。
“罢了,起来说话。”
林澈起身再次叩拜君恩,恭敬之色萧然肃穆,仍然双膝跪地不肯起身,武皇陛下索性起身走到殿中,看着面前下跪之人,眼中荡起层层悲怆。
“如你所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李邵骏与朕的弘儿长得万般神似,可惜他不是弘儿。弘儿是朕与先帝的长子,自小聪慧恭孝,亦是朕与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先帝追封弘儿为孝敬皇帝,可惜如今空予这江山无限,朕的弘儿再也回不来了…朕也是人,怎会不懂你的心思?”
九五之尊也有动情之处,起心动念之时,林澈趁此笔直跪地,双手拜伏深深一叩首。
“臣年迈力衰,恳请告老还乡,万望陛下恩准!”
“…准奏,李敬芳你一起带走,理由你自己定。”
“臣叩谢陛下圣恩。”
“要去哪里你自便,但你记着,朕绝不容许纵虎归山,你需时刻把握分寸,朕比谁都讨厌无畏的血雨腥风,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朕给你一道密旨,如遇大事速速回朝,随时随地奉旨提调,可别真的养老了,人都矫情,养着养着就真的老了!”
“是,臣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