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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仲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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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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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落雪以来,洛阳城一直深陷清冷沉静中,与各家各户筹备过年的气氛甚不相符;化不开的冰雪越急越厚重,甚至让人找不到脚下该走的路。林府正堂中,一众大理寺差役腰挎佩刀,虎虎生威的站成两行,带头的官差坐在桌边和林澈一起喝茶、僵持。

    “林大人,从咱们大理寺办下去的案子,上边皇帝可是盯得紧,这你也是知道,令郎的案子事到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还是请令郎快些过来,让咱们早点收了入监,好向上面交差啊,眼见着年底了,这事谁也不想再拖下去,不是吗?”

    林澈安静的端着手中茶杯低头不语,不做任何回应表态。

    “林大人,咱们知道你舍不得,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别吵,本少爷来了!”

    堂中官差正不耐烦的催促,忽然一个沉稳响亮的声音从堂外传来,众差役纷纷回头向门口望去,见三少爷一身米白色棉麻常服,外披浅灰色银丝刺绣外衫,端庄笔挺的走进正堂;李敬芳一袭藏蓝色暗印本色刺绣菱格的锦缎袍服外披玄色长衫跟在三少爷身旁。

    “大人,卑职请三公子过来,他并无逃避抗拒,愿听凭驱处。”

    李敬芳与景晖一同走进正堂,随即走到林澈身边站定,林澈仍然不做任何反应。见景晖进来端立于面前,差役们总算松了口气。

    “李将军,这是例行公事,您多见谅;林公子,请吧,咱们这就回大理寺去。”

    带头的官差走到景晖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景晖对两旁站立的众人置之不理,紧紧盯着林澈,看了看他手中茶杯,口中一声低语。

    “有酒吗?”

    林澈缓缓起身抬头看着景晖,李敬芳转头堂中一旁站的林立点头示意,林立顿时明白,快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再跑进堂中,手上托盘端着酒壶酒杯走到景晖面前。

    “少爷,您是要…”

    景晖抬手打断林立动作,转身扫视周围所有的人,最后眸光落在林澈身上;拎起酒壶,将两个酒杯倒满,然后自顾自的端起一杯举到胸前。

    “林清远,你一生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却不想我成了你今生最大的败笔,不过也无妨;自今日起,你我父子缘尽,互不相欠。”

    猛然仰头将杯中清酒尽数倒入口中,慢慢品味,无人觉察的一滴泪从眼角滑下,落入口中,辛辣、苦涩、浓烈。

    “就这样吧,后会无期。”

    将手中酒杯随意往地上一扔,瓷器打碎的声音传来,冷静而决绝,景晖转身向带头的官差伸出双手,已示束手就擒;托盘上另一杯酒,林澈始终没有端起来,只是默默闭上双眼,任由两行浑浊的老泪肆意纵横…谁也不愿目睹这样的场景,这位受万人敬仰的长者,此刻正在感受蚀骨着心之痛。差役们不愿再多逗留,直接递上镣铐,准备锁人离开,李敬芳见状立刻上前阻止。

    “慢着,请不要用刑具,他不会逃。”

    差役们愣住了,景晖回头瞥了一眼李敬芳。

    “走吧!”

    一声低喝从嗓子挤出来,先差役们一步走出正堂,众差役才反应上来,纷纷上前跟随离去;林澈一下子轰然跌回座位,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大人!”

    “老爷!”

    李敬芳和林立异口同声地慌忙呼喊,分别一左一右奔到林澈身旁扶住他手臂,任由林澈低头落泪,无奈啜泣。

    三日之后,除夕之夜,林府的走廊、大院、亭台、花园,陷入最深的清冷中,地上积雪在夜色中苍白刺眼。李敬芳从茶水房出来,循着地上湿滑窄小的青石板小径,去后院书房奉茶;叩门进去,看见林大人一脸倦怠的坐在书桌前发愣出神,桌上的宣纸摊开着,纸上零零散散几行字迹已经干涸。

    李敬芳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双手端起茶盏,恭敬的递到林澈面前。

    “大人,夜深天凉,喝口热茶歇歇吧。”

    林澈双手接过递来的茶杯捧在掌中取暖。

    “敬芳,坐吧。”

    李敬芳不好推辞,搬来一只凳子在书桌一旁坐下,目光所及之处,落在桌上宣纸里写的零散字迹上:浅雪、景晖、醉春楼、银票、尚礼局大火。

    “大人,还在想景晖的事情?”

    “敬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顺理成章,一切就像人为设计好了的,算准了时机一样。”

    “大人,其实卑职一直觉得,三公子做事虽然放荡不羁,但绝不是没有法度,没有分寸之人。”

    “你与他相识并不久,怎能肯定他品性如何?”

    李敬芳浅浅一笑,眼眸在烛光映照下晶莹明亮。

    “大人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大人想想,三公子赎了浅雪姑娘,却将她放走,说明他并不真的喜欢那姑娘,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要冒险盗取银票替浅雪赎身,十万两银票数目巨大,即便不是现银,也是万分要紧,怎么会轻易让三公子拿到?”

    “你说的很对。”

    听到这里,林澈立刻恢复了往常分析案件时的精明与细心,将李敬芳提出的问题一一仔细斟酌,忽然间眼前一亮。

    “你可有查过,十万两银票是谁从户部提出来的,由谁保管,在哪里存放?”

    “大人,卑职有问过三公子,他亲口告诉我,魏王世子从户部开具的银票,并由他自己在尚礼局文书柜里存放着。”

    林澈放下手中茶盏蹙眉思量,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一手拍在桌上。

    “景晖被人利用了!”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惊讶,心中豁然开朗,随机又愁上眉头。

    “可是,大人,三公子生性单纯,为人又和乐,平日和礼部那帮小子也是相处甚欢,对他人名利并无威胁,何人会煞费心思设计三公子,动机又是什么?”

    林澈索性离开座位在房中踱步,李敬芳跟着起身,二人如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林澈一边踱步,一边口中喃喃自语。

    “魏王世子,礼部侍郎?”

    脑中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前些日子朝堂上关于定立储君之事相持不下,李、武之争甚是激烈,其中大理寺力量甚为重要;林澈忽然在桌边站定,沉沉的一声叹息。

    “子不教,父之过,竟是为父之过,连累景晖遭人设计。”

    李敬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林澈。

    “大人,你说什么,与你有关?”

    “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景晖,而是大理寺,是我。”

    “怎么会这样?”

    “大理寺是扶持李姓宗嗣的中坚力量,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林澈此刻满眼悲戚,停顿了片刻,重新坐回自己座位。

    “子不教,父之过,景晖记恨是应该的,连你与他相处甚短都能坚信他的品性,而我面对是非时,对他的信任显然动摇了,景晖心中定是苦不堪言,才会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为父之过啊,教你入仕,却没教你官场险恶,人心叵测,终究是害了你…”

    自与林大人相识以来,李敬芳从未见过他如此伤心悲苦,终于明白侧隐之心是何感觉。忽然想起今日大理寺公文已经昭示天下,三公子明日便要启程被送往岭南,这样的定局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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