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元气’，因为这群人什么都不会‘热爱’，我们通常称这种行为为‘放纵’，巧的是，放纵又通常和‘恐惧’被一起提及。”物理学家竖起手指，满脸“我的三脚猫哲学没白学”的表情。
“恐惧啥啊，她们还‘恐惧’，那我就要趴地上了……”里昂嘀咕道，只要他去酒吧呆超过十五分钟，一定先会被一群大哥围住，然后大哥们尴尬散去，另外一群大姐姐就会闻风而上，摸着他的手说小弟弟今天一个人来这里喝酒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正好大姐姐我也把男朋友甩了……
物理学家似乎从他的表情里知道了他经历了什么，又是一阵大笑，远处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稀稀拉拉的叫喊声响起，一群扛着铲子的人从他们面前飞快地跑了过去，留下了一阵刺鼻的酒气。
“但是她们确实在‘恐惧’。”阿德里安眨眨眼。
“哈，哈，哈，”里昂干巴巴地笑道，“是喔，超恐惧的，恐惧第二天起床看见的陌生的天花板，内衣丢在地上，垃圾桶还被塞满了……”
“虽然这也是一方面……但是我先来问问你一个基础问题，当一群动物遇见了危险，他们的本能是什么？”
“哈？”里昂没反应过来，“啊……逃跑吧，应该是想着快点跑路来着。”
“没错，我们的本能里逃跑确实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是有时候我们也会跑不动，而且又恰好心情很不错，暂时不太想把身体交还给大地母亲，那么我们这时候会……”物理学家做了几个手势，示意里昂接下去，里昂翻了翻白眼。
“……抱团啦，抱团，大家抱团取暖团结一致啥的……”里昂拖长着声音说道。
“没错，就是‘抱团’，在漫长的演化里，动物们学到的最重要的几件事情之一就是‘时刻和族群在一起’，这样在野外我们就不至于孤独死去。”
“话说你不是物理么？生物也学了来的？”里昂问道。
“业余兴趣业余兴趣，”他摆摆手，“我们接着说，于是慢慢地，我们演变到了现代社会，感谢文明和法制，让我们即使是在街上一个人走也不至于被突然袭击……”
轰，又是一声爆炸声，腾起的火光照亮了半个街道，和街道上刚刚腾起的烟雾，洪亮的怒吼声从街道那头传开，有一群人稀稀拉拉地往他们这里跑，蒙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呃，好吧，就日常而言。”物理学家耸耸肩。
来的人更多了，里昂和他的物理学家朋友连忙也蹦下了路障，顺着河边向回走去。
“文明不断演化，我们是这颗地球上现在已知最发达的文明，但是从基础上来讲，我们也只是演化而来的高等动物，虽然我们不再恐惧黑夜，不再觉得潮涨潮落的原因是一个神经质女人的月事来去，但是千万年之前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习惯，仍然有一部分在影响我们的行为……比如我们愤怒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握拳揍人家，如果你仔细观察，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们就习惯于握拳了，”物理学家挥了挥拳，“这是我们祖先最伟大的发现之一，握紧拳头砸，比用巴掌甩来的更有力和凶猛。”
里昂忍不住看了看身后，举着防暴盾的警察已经大踏步在烟雾弹的掩护下走了过来，举起盾牌把一个又一个的人压在盾牌底下，他们的法语发音十分尖锐，想必恼怒非常。
“然后另外一个，就是我们依然习惯于‘抱团取暖’，因为‘孤立’意味着危险，意味着饥饿、死亡、抛弃和无助，孤立者就会恐惧，”物理学家点点自己的脑袋，前进的步伐很稳定，“这是我们祖先给我们留下的讯息，但是不同于我们祖先们为生活恐惧，现代在酒吧随意搭讪的男孩女孩们的恐惧则在于被时代抛弃，魅力缺失、还有自身的毫无价值，他们渴望找到一个证明来让自己不再恐惧，所以我说，他们的行为只是被恐惧驱使着的‘放纵’而已。”
“我也是啦，我害怕我球踢不好所以超认真的——”里昂哼哼道。
“不，你不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就会抓住每一个看你踢球的人问你踢的怎么样，而不是像我所看见的一样充满……呃……勇敢，孤立的勇敢，不会和任何人分担恐惧，只在最后和他人共享喜悦，你懂我的意思么？”
物理学家举了举自己的杯子，“远古时代，我们通常把那些敢于主动走入荒野的人称为勇者，假如他们还愿意带着猎物回来，那么他们就是英雄。”
“大概明白，那我踢的怎么样？”
“棒极啦！”
里昂举起酒品，物理学家跟他的酒瓶碰了一下，两人同时灌下最后一口啤酒。
里昂突然咕哝道，“那我要是哪一天突然想不开，觉得这世界糟透了，只想要抓人来看着我证明自己还能踢球怎么办？那我是不是就倒毙在荒野上了？”
“怎么能呢？我们在远古的祖先最优秀的就是那些猎人，英雄是一个常数，不是变量。”
物理学家看着里昂瘪着的嘴角，突然笑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一长串里昂看着就头晕的数字。
“那么，我给你一份礼物，”物理学家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纸条，“讲了点生物学的扯淡理论，现在我给你一点靠谱的。这是我高中上物理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看的物理常数，他说这些常数让我们能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我所在的世界’，我当时觉得太他妈的漂亮了，然后一头栽进物理学的大坑里再也起不来了，我在那之前觉得世界糟透了，发了疯一样地想要人看着我自己，就是俗称的叛逆期，然后我看见了这个之后，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好极了，我不用找东西来证明自己了，我爸妈觉得是主拯救了我，只有我知道，物理学才是我的上帝。”
“这啥啊……”里昂看着那一长串数字，只觉得之前那些鬼扯淡的公众号说外国基础教育如何如何纯属祸国殃民，他又想起自己那五十分的数学……
“真空光速，普朗克常数，重力常数，还有……”
“你闭嘴，给我弄点简单的，”里昂把纸条丢了回去，鼓着嘴说道，“我文化课不及格，看不懂。”
物理学家愣了愣，哈哈大笑，在纸条背后写了一个简单的算式，一加一等于一，里昂接过来，哼了一声。
“这下子我不就明白了么？”里昂晃了晃纸条，龇牙，“那么这个礼物我收下，然后，这有啥用呢？”
“这个公式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是‘好’的时候，也是第一次敢独自面对荒野的时候，因为这公式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有规律的。然后那个算式是你的，一脚加一球等于一分，”物理学家把空酒瓶砰地一声撞在了里昂的酒瓶上，“在你的世界里，一加一等于一是成立的，是不证自明的公理。”
“这是你的‘公式’，握着这个公式，你的世界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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