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再繁华的都市也归于沉寂;人静,再热闹的场所也失去喧嚣。
夜已深,人已静,整个长安城沉寂在一片风雪中。寒风如刀,视苍生为刍狗;茫茫飞雪,笑天地造化之等闲。
就在这肆虐的风雪之中,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在长安城中行驶。在大雪映射的微光之中,只见这辆大车竟色作银白,灿烂生光。车前插着一面赤红色的朱雀旌旗,拉车的四匹健马,亦是通体纯白,一无杂色。奔行之势极迫 ,落蹄之声却极轻,一眼望去,便知每一匹都是万中选一的名种良马,价值连城。
车上坐的是谁?是何样身份,竟能有如此宝驹?他又为何选择在这样的风雪之夜出行?
南宫墨打了个呵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厢外虽然寒风刺骨,可是他的车厢内却是很温暖,很舒服。他的车厢内不仅温软,舒服,而且有美酒佳肴,是那种平常人家见都没见过的美酒佳肴。
南宫墨一举手喝尽了手中的美酒,然后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香香。
香香不是一件东西,不是猫,也不是狗……
香香是个人,是个女人,是个又香又软的女人……
因为她身上很香,所以才叫香香。
她是一个所有男人只见一眼就舍不得离开的女人……
现在这个让男人只看一眼就舍不得离开的香香就躺在南宫墨的怀中,熟熟睡去,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如一只温驯的小猫。
南宫墨看着怀中的香香,口中低低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美酒在前,美人在卧,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应该叹气的。
可他偏偏就叹了口气,而且口气之中充满了寂寞和无奈。
南宫墨一口气还未叹完,突然,他怀中的香香,猛地蹿了起来,右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直朝他的胸口狠狠刺来,动作迅速敏捷,就像一只看准了猎物的猎豹。
这种距离的突然行刺,无论换做是谁都会措不及防,可是南宫墨却偏偏躲了过去。他就像是算准了香香会突然发难一样,右手食指闪电般地伸出,轻轻地弹在香香拿剑的手腕上,随手一拨,轻轻松松便将剑夺了过来。
香香失手丢剑,并不在意,“嘤咛”一声又扑倒在南宫墨怀里,右臂轻轻环绕着南宫墨,口吐着香气,娇笑道:“这剑可是人家花了八百两银子找驯龙子大师打造的,你瞧瞧这剑工艺如何,可还值八百两?”她的人美,语声更甜,她轻声妩媚说笑,仿佛刚才要拿短剑刺人的根本不是她。
南宫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打开车窗就把剑扔了出去。
“哎呀,八百两呢!”香香急忙伸手阻拦,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已经掉落到雪地之中。香香面露惋惜之色,却也没有叫停马车。
南宫墨伸出右臂把香香揽在怀中,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语带怜惜地说道:“这剑确不是凡品,只是锋芒毕露,太过凶戾,容易伤到自身。哎,这几年来,我扔掉你的东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当真是对你不住,哎……”说完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嘻……嘻……嘻……嘻”香香躺在南宫怀里,银铃般地笑着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反正你扔的也是你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说完,她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扔的是自己的东西?”南宫墨问。
“当然是你自己的东西!”香香忍住笑道。
“怎么会是我的东西?”南宫墨不懂。
“当然是你的东西,这些年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没有十万两,也有八万两,之后我用你给的这些钱去买些我喜欢的物件。当然,被你扔掉的那些也是。钱是你给的钱,东西也是你亲手扔掉的。你亲手扔掉了用你的钱买的物件,这可不就是你亲手扔掉了自己的东西么?”香香慢悠悠地给南宫墨解释,眼中藏不住笑意。
“嗯,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南宫墨摸了摸鼻子,他没办法反驳,只得苦笑着承认。
香香又愉快地笑了起来,笑了片刻,她的眼圈突然一红,双手把南宫墨抱得更紧,幽幽地说道:“只是,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上,到那时我无法再花你的银子,你也无法再扔掉你自己的东西了……”说完,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南宫墨强笑道:“那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么!杀了我,你大可以隐姓埋名远走天涯,像你这样的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愿意为你花钱的,你又何必担心?”说完,他拿起面前的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又低低叹了口气,依然是那么地无奈。
人世间,本来就有许多的事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香香抬起头来,胸膛起伏,似是生气不小,她盯着南宫墨,眼神如刀,冷笑了几声,道:“哼,南宫世子,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报仇?与你的恩爱全是假意承欢?呵,你也太小瞧我纳兰瑾了。我告诉你,报仇雪恨虽是我的心愿,但是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在这个世上,我恨你是真,爱你也是真,你,当真不明白么?”
南宫墨又是长长叹了口气,眼中闪现出一抹痛苦之色,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
香香语气不由也变得软了,轻声道:“少卿,怪只怪天意弄人,你南宫一族是我纳兰一族大仇,可我却爱上了你,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好怕,我怕我报不了我们纳兰一族的大仇,我更怕你一失手死在了我手上,我,我,我心里苦得很……”说到这儿,她不忍再说下去,竟又掉下泪来。
看着香香掉泪,南宫墨心中也是难过,但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伸手抚摸着她秀发,心中暗道:“你心里苦,难道我心中不苦么?如果真能一死了之的话,我早早死在你手中又何妨?”
此情此景,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南宫墨不说话,香香也不说话,他们就只能喝酒。
酒是好酒,江南熊家酿的紫金醇。
江南熊家因酿酒闻名,已逾百年,酿出的水酒色醇味香,爽滑糯甜,闻一闻便可让人涎香流齿,蜜津回喉,就算从不喝酒的人闻到熊家的酒香,也忍不住要喝上一碗。
酒好,价钱就高,一两水酒十两白银。
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他一两水酒就卖十两白银,寻常人家又有几个能买得起?
熊家的酒本就是卖给有钱人的,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所以,就算熊家的酒价高得吓人,每天前来沽酒打酒的人依然能排满熊家铺子的大街。
南宫墨也喜欢喝熊家的酒,但并不是那十两白银一两酒的酒,他最喜欢的,是熊家的紫金醇。
熊家每年酿酒超过万斤,而紫金醇更是这万斤之中的珍品,每年入秋之际,江南熊家家主都会亲选最好的一千斤老酒蒸馏,蒸馏三天三夜,留其百余斤精华,装入一个纯金打造的大紫金坛内,打包封坛,再粉刷三层厚厚的蜜浆放入特制的窑炉中熏烤,熏烤一个昼夜之后,将大紫金坛埋入熊家那千年老桂的树底,待到五年之后,再将那紫金坛取出,放入冰窖冷藏,冷藏五年有余,方才开坛取酒。经过火熏冰冻,土埋发酵,百余斤精华最多不过三十一二斤,最后将这三十一二斤酒倒入十坛三斤装的小紫金坛内封坛,至此酿酒才算结束。
这紫金醇酿制独特,一年才得十坛,实在是稀罕之至,再加上这十坛之中又有五坛得分别进献给皇宫大内、安东王府、镇南王府、护西王府,平北王府,这余下的五坛有价无市,一坛已炒至万两黄金。
南宫墨喝得紫金醇不需要一万两黄金,非但不要一万两,连一两都不要,只因为他和江南熊家当代家主熊玉是朋友,熊玉每年都会送他两坛。
南宫墨和香香此时正在喝着熊玉送的紫金醇,南宫墨喝得极快,香香喝得也不慢,不多久,这一万两黄金一坛的美酒就见了底,既然是一万两黄金的美酒,酒劲自然就比普通的酒要大一点,平时能喝两三坛酒的香香才喝了小半坛就有了些酒意,她借着酒意忽然问道:“你和东方家的亲事也快了吧?你说,东方璎好看还是我好看?你是要娶她?还是要娶我?”
南宫墨此时也有些醉微,看着香香,大笑道:“当然是你好看!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会娶!什么东方家的,西门家的,我都,都不要,我就只要娶你这个小妖精过门。”他说这句话时虽然是在大笑,可他眼中的寂寞痛苦之意,分明却更加重了。
香香听得南宫墨如此说来,也是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她又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眸里再次落寞下来。她摇了摇头,凄苦地说道:“你我二人终究是不可能的,国仇家恨不共戴天,我就算不能杀你,也绝不可嫁你为妻,否则我死后怎有颜面去面对父母?怎有颜面去见大慎国的万千子民?少卿,我……”她眼角婆娑,眉锁愁颜,更添几分楚楚,丝丝红晕更显娇羞俏丽,让人见之生怜。
南宫墨见她如此模样,心中爱怜之意大起,刚想宽慰她几句,忽然,几声马啼长嘶,马车急停,他和香香都摔倒在车厢内。紧接着,一阵马蹄声乱响,人声嘈杂,似有不少人马朝这而来。南宫墨扶起香香,探头朝车外望去,只见无数火把来回闪烁,虽是深夜,举眼望去,也亮如白昼。
“朱海、候赢。”南宫墨朝车外唤道。
南宫墨一声呼唤,两个白衣男子从马车前跳下,来到南宫墨的车窗前,他们看向南宫墨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充满了忠诚。
“世子,有什么吩咐?”两人同时躬身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南宫墨问。
左边的白衣人道:“回禀世子,龙骧卫巡夜,说要将我们连人带车押回御史衙门去。”
“龙骧卫?”南宫墨皱了皱眉,问道:“带队的将军是谁,东方齐,还是东方白,难道连南宫家的族徽也不认识了吗?”
右边的白衣人看了车内的香香一眼,面带尴尬为难之色。
“这个,这个……”
南宫墨一看他这幅模样,心中一动,看向那远方,问道:“来的可是东方璎?”
右边的白衣人只得点了点头,道:“正是璎郡主。”
南宫墨朝车内香香看了一眼,香香愁容未改,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调皮的笑道:“未过门的世子夫人来了,我是不是该回避?”
南宫墨面露苦笑,如果说此刻他有一个最不想见的人的话,那一定就是东方璎了。他转过头对右边的白衣人道:“候赢,你去对告诉东方璎,说是我南宫墨在车上,让她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改天我请她吃凉皮!”
南宫剑领命而去,南宫墨转头,却见香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道:“南宫世子,什么时候也请我吃凉皮呀?”
南宫墨知她是在调笑自己,故意说道:“好啊,明天等我家老头子回来之后,我亲自接你去我府里吃凉皮。”
香香一怔,奇道:“为什么南宫老爷子回来?为什么又要去你府里吃?”
南宫墨笑道:“我家老头子最会给人吃凉皮了,到时候就怕你吃不下,要跑出府去!”
香香更是奇怪:“为什么会吃不下,为什么要跑?”
南宫墨笑了笑,不说话,他越不说话,香香就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知道,她哪里想的到南宫墨所说的凉皮和她说的凉皮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
南宫墨是家中的长子,从小顽皮,总是带着弟弟妹妹胡闹,不是偷偷去丞相府放火,就是去长史家偷盗,但南宫家的权势在当朝一时无二,也无人敢拿他怎样,南宫墨的父亲南宫适倒是也听说过儿子的行径,却只是一笑而已,而南宫墨仗着父亲的骄纵也越来越是放肆。有一次,南宫墨带着两个弟妹去皇宫去觐见皇后。皇后和南宫墨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按辈分南宫墨叫皇后姨母,皇后见着自己的外甥、外甥女来,当然高兴,于是留着他们在她宫中用膳。恰巧皇太子当时也在场,皇太子比南宫墨还小着两岁。这表兄弟开始倒还玩得融洽,但用膳的时候为了一碟凉皮闹起了别扭,南宫墨原来是惯坏了的,皇太子更不必说从来没有人敢顶撞他。“铁头碰钉头”,两个淘气的小家伙碰出火花来了。南宫墨拿起装凉皮的碗就朝皇太子头上砸去,当场就把皇太子砸得头破血流。这事一下就传遍了全宫,连皇上都惊动了,皇上倒也没拿南宫墨怎么着,只是让南宫适将南宫墨领回家,南宫适回到家狠狠抽了南宫墨一顿鞭子,边抽边说:“让你吃凉皮 ,现在让你吃吃老子的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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