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二零年十一月十二日,市这个北方的三线小城,虽然环卫工人早早就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但是城市的路面上却依旧覆盖着零散的落叶,再勤劳的人也挡不住季节的变换,虽然第一场雪还没有降落下来,但是冬天真的到来了。
冬天的到来却无法阻止人们正常的生活,热闹的早市,人头攒动,早起的大爷大妈们拖着小车在小摊前驻足又离开,离开又回来,比较着菜的新鲜和价格。虽然人人都戴着口罩,却挡不住邻居偶遇的寒暄以及跟摊贩讨价还价的碎碎念。
排在长长的队伍中的刘坚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手表,七点一刻,还来得及早上的打卡,于是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冒出来,又是一个夜巡后的连班,多年的工作经历已经习惯了这种工作强度,好在作为分局的内勤工作者,每个月只需要参与两次夜间的治安巡逻,还挺得住。
探探头,看看队伍尽头的炸油条的摊子,上面就写了“无铅放心油条”六个大字,小老板披着一条早就被油花沁得锃亮的围裙,翻滚的油锅里的豆油其实早就已经浑浊得看不清锅底,但是一条条油沁的面被拉伸投入油锅,在两根大长筷子的翻动下,开始膨胀变色,从白色变成焦黄甚至有一点点泛着红色,然后再被捞起,卷上一张软软的煎饼,再配上一碗撒了韭菜花,蒜泥,辣椒油的豆腐脑,便成了这北方小城最经典的早餐。
局里食堂是提供早餐的,但是却没有这煎饼油条豆腐脑,领导们为了干警们的身体健康,敦促食堂提供更营养的早餐,各种粥,饼,馒头,包子,白煮蛋,茶叶蛋,各种炝拌小菜,可却偏偏没有这种脏摊上吃的让人开心过瘾。
刘坚也不是每天都来这早市的脏摊上吃早餐的,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在局里的食堂吃早餐,只是每次夜巡结束,不来这早餐摊吃顿煎饼果子豆腐脑,就好像生活缺少了什么,像菜里没有盐一样索然无味。
警校毕业进入公安系统,从派出所到分局的档案室,二十几年的时光,刘坚平淡的生活就如同食堂的那一碗大米粥,不就点什么,还真是难以喝下去。
但是,一个看起来平淡的人,真的就能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吗?外人不足道的那些事情,只有亲历者才知道其中的滋味。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的刘坚也是意气风发的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即便不是犯罪克星,起码也得是做一个有勇有谋与犯罪分子势不两立的人民好警察的。
可是,现实很快就教会了刘坚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个词叫事与愿违,还有个词叫用力过猛。
从警第四年,就因为接二连三的对嫌疑人的审讯过程中言语粗暴以及涉嫌使用暴力刑讯逼供而受到投诉,进而被从一线调离,在派出所里当个后勤,心中憋屈的同时更让他与领导再三发生冲突,于是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被边缘化了,同事们不再跟他一起嘻嘻哈哈的闲聊打屁,在领导的眼里更是像空气一样的存在。
直到两年后的一天,分局的一纸调令将他从派出所调到了分局档案科,一张硬板凳他一坐就是十六年。
四十四岁,端着铁饭碗,每天过着一眼就能看见未来二十年的日子,刘坚现在彻底的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警察这个头衔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社会分工不同的体现而已,除了每天面对一台电脑整理各种档案资料,他的警察职责恐怕只有在每半个月才能轮一次的夜间巡逻的时候才能体现。
说实话,刘坚是特别的喜欢参与夜巡这种其他同事都厌倦的工作,因为只有在夜巡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一名警察,才真正的在保卫着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虽然夜巡的绝大多数工作都是开着一台老旧的面包车绕着所辖警区一圈一圈又一圈的转悠,但是腰间硬邦邦的配枪却总是能让刘坚莫名其妙的兴奋,虽然现在配的这被同事戏称为小砸炮的配枪无论从个头到威力都远远比不上刘坚刚参加工作时配备的五四式,但是枪就是枪,它永远象征着它该象征的东西。
所以,每次夜巡,刘坚就像是历经一次人生的检阅,总是将制服穿得板板整整,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开着警车巡逻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格外的有力。
而每次夜巡后,去枪库交了配枪以后,他都是要到分局附近的早市儿吃一套煎饼油条豆腐脑这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早餐,排在长长的人龙后面,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走过,此时的刘坚才会觉得自己在人间还拥有自己的一分存在感,虽然他明白在其他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亿万个像素中的一个甚至是可以被完全忽略的一个。
“管他呢,我是个警察!嘿嘿。”刘坚总是这样想。
人龙渐渐向前挪动,终于轮到刘坚,两套煎饼果子,一碗多加辣椒油的豆腐脑,四十多岁的胃口,一点不比小伙子差。
砰!端着碗正走向七扭八歪勉强立在街边的桌子的刘坚一下子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随即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大喊:“抓住他,他是小偷!”
“尼玛的!”刘坚看着洒了一地的又红又白的豆腐脑怒骂,足足排了二十多分钟才排到,就这么被装洒了一地,他心中的愤怒让他的脾气一下就爆发了出来。
嗯?不对,刚才那女的好像在喊抓小偷?小偷?
迟疑了两秒钟的刘坚条件反射的弹射出去,直接追向刚才撞他的身影。
跑的真特么的快,为什么这么快?老子好歹也是年年体能考核都合格并且中上的,为毛追个蟊贼这么吃力?刘坚一边追,一边在心里暗骂。
“站住!警察!再跑我开枪了!”刘坚一边追,一边高喊!“拦住他,他是小偷,我是警察!”可是除了他第一声扬言要开枪让前面飞奔的小偷脚步稍微踉跄了一下,后面所有的话语几乎全都被过滤掉了,本来还嘈杂的人流此刻却无形的闪出一条通道,侧过的身体和漠然的目光在刘坚身边一次次的一闪而过。
“站住!”刘坚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腰间配枪的位置,触手却不是硬邦邦的配枪,而是软绵绵的两套煎饼油条,夜巡结束,去枪库交配枪是必要的流程,不当班的民警哪能随身携带枪支呢?
刘坚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下,脚下却越发的加力,心里更加的较劲,今天不逮住这个蟊贼绝不罢休,不为别的,就算那碗洒了一地的豆腐脑,今天都得跟这个蟊贼死磕到底。
二十米,十六米,七米,三米,刘坚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自己与嫌疑人的距离,准备做最后的冲刺和奋力一扑,哪知就当刘坚最后一跃都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前面发足狂奔的嫌疑人突然就刹住了车,并且转过身,刘坚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怀里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
“不至于吧?”刘坚心里想着,“偷个东西而已,抓住了够不够判都说不定呢,至于动刀吗?性质变了啊,这是袭警啊!”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脚下却刹不住了,本来就做好扑倒嫌疑人的姿势就这样以惯性冲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让他与嫌疑人就这样对冲到了一起,接下来便是两个人一起翻滚倒地。
“让你跑!”刘坚嘴里喝到。
“放开我!放开我啊,再不放开我弄死你啊!”被扑倒的嫌疑人大喊着,握着尖刀的手胡乱的挥舞,直到他和刘坚的目光都看见那把本来应该是银亮的刀刃上都是鲜红的血的时候,他与刘坚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也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刘坚本来趴在嫌疑人身上的身体下面,一滩殷红已经侵染了尘土,他艰难的翻了下身,直到看见一汩汩的鲜血从腹部涌出,剧烈的疼痛才直袭大脑。
“杀人了!!!”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炸裂,本来开始聚拢的行人围成的圈子一下子就像被扔进了一颗核弹,以刘坚躺倒的位置为中心店,又一下子散开,而后是恐惧又好奇的目光射来。
“抓。。。。抓。。。。。”刘坚此时快要气死了,抓人啊,看我干什么?
然而,当凶徒同样沾满了鲜血和尘土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手里仍然挥舞着那把尖刀夺路而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一只手,哪怕是一根手指头去阻止他,所有本来挡在他跑走路线上的人几乎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跳开,给他让出了一条宽敞空旷的逃跑之路。
眼睁睁看着凶徒逃离,刘坚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去追,看着满地的血,身体的力量也开始随着血液一点点的流失,神志也开始逐渐的模糊,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依然攥在手里的那两套煎饼油条送到嘴边,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混着鲜血和尘土的煎饼油条,含糊不清的说出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三个字。
“操,凉了!”
在刘坚闭上眼的时候,耳朵里传来尖利的刹车声,凶徒的身体如同被门将一脚发向中场的足球一样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