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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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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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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鹿已经在家贺的梦境之中奔跑了几个夜晚,而此时,它正在眼前的林间空地的树荫之下吃着地上的浆果。

    已经十八岁的家贺此时正静静地趴在灌木丛里,眼睛紧紧盯着那只鹿。那只鹿体型很大,身上的皮毛油光水滑,炫目的斑纹像是艺术家一笔一划用心画上去的一样。鹿头上的鹿角漂亮得让家贺恨不得马上把它挂在家门口,对于一个猎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多么美啊,清凉的树荫下,完美的猎物静静地伫立着。家贺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猎人要冷静,绝对不可以冲动。于是,家贺静悄悄地拉开了弓,弓弦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箭已上弦,只待最佳时机。

    那鹿低下的头扬了起来,它晃了晃鹿角,嘴里咀嚼着食物。就是现在!家贺松开了抓住箭羽的手,箭嗖地射了出去。那一瞬间,家贺已经自信地收了弓,准备去处理今天的猎物。可是那箭居然在家贺的眼皮底下,从鹿头上穿了过去,而鹿却毫发无损,油亮的皮还是光滑细腻。

    家贺瞪大了眼睛,僵直地站在那。那鹿茫然地摇了摇头,遥遥望向家贺。家贺咬着牙,手摸向腰间挂着的砍刀。鹿受了惊,掉头就跑,那一瞬间,家贺也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他无法忍受自己作为一个猎人,这样被自己的猎物羞辱。所以就算是追,今天也一定要把猎物拿到手。

    一场生死追逐在丛林间开始了。

    十年过去了,家贺已经不再是当年瘦弱的小流浪者,如今的他,早已成为了精壮的猎人,常年穿梭于森林之中让他一直保持着惊人的爆发力和耐力。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风。灌木丛和树干在家贺身边一掠而过,他的视线之中,现在只有那只在眼前蹦蹦跳跳的鹿,那只梦幻般的鹿。

    可是那鹿仿佛是在给家贺引路一样,不论家贺跑的多快,也始终无法更接近它。那只鹿在眼前跑一段,就转过头来,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家贺。这让家贺感到一阵愠怒,但同时又带有一丝迷惑。因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像是带有深邃的灵魂,像是滴着清澈的水滴。于是家贺就像受到了这个灵魂的魅惑一样,往前冲去。

    那只鹿窜出了森林,逃到了一条峡谷的溪流处,家贺喘着粗气追到了溪流边。

    那条溪流里的水让家贺惊住了。家贺知道这里,他往常打猎时候路过这里会喝几口水。可是溪流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么清澈,水里竟然混合着大量的鲜红到刺眼的血,几乎整条溪流都变成了令人感到恐怖的血红色。家贺蹲在了溪流边上,那只鹿却灵巧地从溪流中的几个石头上蹦跳着过了河,溅起了一路水花。

    家贺望向溪流的上游方向,他感到空气之中似乎传来了浓重的死亡气息。他想探查血迹的来源,于是他顺着溪流,向上游走去。

    他穿过了一片灌木丛,绕过了几颗粗壮的树木,来到了一片空地处。

    家贺被吓得双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上。这片空地上尸横遍野,竟然一眼望不到边。几只乌鸦在尸体上踱步,享用着这无尽的吃食。这些尸体明显是一场规模很大的战斗留下的,尸体大部分残缺不全,缺胳膊缺腿,缺头的比比皆是。轻微腐烂的恶臭散发着,家贺一时没忍住,趴在地上呕吐了出来。

    家贺跪坐在地上,望着这片修罗场,他实在想不明白,人们究竟有多么大的仇恨,才会这样互相厮杀?他们死的如此残缺不堪,究竟为了什么?

    前方的尸体堆中传来了几声金属碰撞的当啷声,家贺望去,眼看着不远处,有两个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流浪者,在死人堆中翻捡着财物,那些亡魂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财,所以那两个人就每一具尸体地翻,企图翻出来什么未婚妻子留给这战士的定情首饰之类的稍微值几块钱的小物件。

    家贺盯着那两个人,心中的记忆一下子被激了起来,那是关于自己幼时的记忆。母亲教给家贺的那些赞颂风神的儿歌,此时在家贺脑海里响起。他们是亲人吗?那两个人,他们就是我的同族吗?家贺本应该产生一种亲切之感,可是他现在心里所想,可远不止那么简单。他已经接受了很长时间的村民的感化教育,甚至对自己出身的那个强盗部族已经产生了一点敌视心理。

    这些种种复杂的心情在家贺心中产生了极大的矛盾。那两个人确实又让家贺想起了十年前死在自己面前的母亲,那个慈祥的依靠。

    于是,家贺想要过去问候。他朝着那两个人的方向缓慢挪动了几步。

    那两个流浪者也注意到了家贺,他们看到靠近的家贺,立马警觉起来。家贺看起来早已不再是风神教部族成员的样子,在那两个人眼里,家贺可能是一个同他们争这块地盘的食腐鸟,想杀掉他们独自占有这里的所有财产。

    家贺愣住了,停下脚步。前面其中一个人的手已经摸向腰间挂着的砍刀,家贺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他的手也只能握紧那张猎弓。

    那两个人起了杀心。他们的脚步开始朝着家贺挪移,家贺虽然已经是个成熟的猎人,但是他并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同类,于是他只好往后撤。

    正在家贺已经打算转身逃跑的时候,地上的尸体堆中突然冲出来一位战士,一刀将其中一个流浪者的头砍下。另一个流浪者吓了一跳,随后尖叫着把手中的匕首插到了那位受伤的战士的腹部,鲜血涌出。那战士微低着头,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流浪者。家贺已经在原地拉开了手中的猎弓,但是箭在弦上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家贺没有杀过人,他有些害怕这种感觉,虽然他告诉自己现在应该救那个伤兵的命,但是他就是下不了决心放箭。

    伤兵朝着家贺高声喊到:“源盛!跑!”

    家贺有点发懵,他不知道那个伤兵是在跟谁说话。是自己吗?源盛是谁?

    伤兵的双手抱住眼前这个流浪者的脑袋,将大拇指狠狠地扣进流浪者的眼眶,流浪者的眼珠瞬间碎裂了,他惨叫着,手松开了那把还插在伤兵肚子上的匕首。

    伤兵抓住机会,挥手一刀割断了流浪者的喉咙,流浪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头栽在了地上。那伤兵捂着肚子,伸着手朝着家贺走了两步,便不抵伤痛,倒在了地上。

    家贺跑了过来。

    那伤兵坐在地上,靠在一具尸体上,喘着气。他看到家贺跑到了自己身边,挣扎着说了一句:“源盛,弟弟啊。”

    家贺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伤兵是把自己误认成了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名字叫源盛。

    伤兵招了招手,家贺就坐在了伤兵身旁。伤兵握着家贺的手,缓缓叙述着:“源盛,你跑吧,我允许你跑,你不能算逃兵,你……你回家,妈还得有人养,你把这个带回去,还给妈……”

    伤兵的手从怀里翻出一个手镯,手镯是金的,可是已经被血污侵染,不再光亮。

    家贺接过了那只手镯,于是伤兵的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失去了意识。

    家贺看着那伤兵,他知道,如果刚才伤兵不救自己,也许自己就早已经死在同族的手里。这伤兵应该还没死,既然他救了自己的命,那么自己就不应该把他扔在这不管。家贺这么想着,于是,他站了起来,一把将伤兵扛在身上。

    家贺回了村子,一进村门,村子里的人们就都瞪眼看着家贺扛回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们议论纷纷,不过,村民们都是远远地观望着,没人敢于靠近。

    伤兵的血已经染的家贺的衣服鲜红的,家贺走进了自己的家。他把伤兵安置在地上,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房间里的床上,奶奶正躺着,看起来已经十分虚弱了,不停地咳嗽着。

    家贺坐在奶奶身边,奶奶看到了他身上的血迹,惊吓地又是一连串地咳嗽,

    “家贺啊,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我没受伤,你先休息吧,我去换一身衣服。”

    说完,家贺转身出去了。

    奶奶躺在床上,不再言语,她闭上了眼睛。她心里已经清楚,战争又一次席卷而来了。每次战争打到这的时候,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奶奶知道,自己到岁数了,时日不多,她现在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够多看看家贺。但愿在自己辞别世间后,家贺能不被卷入战争,能一直平平安安地活着。男人啊,他们一直是女人们最牵挂的人。母亲害怕孩子战死,妻子也舍不得丈夫牺牲。

    她们最不能理解的,就是男人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为什么要一腔热血地走上不归的道路,且头也不回,义无反顾。野心啊,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生命当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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