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风已然停了,皎洁的月光遍洒庭院,举目望去,但见院中心假山处,鸨儿娘连同两个手提灯笼的丫鬟正赶着一人在围着假山打转。
那被追之人脚步踉跄,狼狈至极,边跑口中边大嚷杀人。
“小袁!?”归崇海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侧身对陈敬瑄道:“将军,这就是方才末将所提的袁景天。”
“噢!?过去看看,”陈敬瑄皱着眉头对归崇海道。
“是,”归崇海应声便大踏步向那几人走去,边走口中边喝道:“尔等还不住了,陈将军到此,我看哪个还敢放肆!”
他喝声虽大,走的却是不快,心思电转想着对策。时才一见叫嚷的是袁景天他便知定无大事,八成又是这位难缠的小祖宗在无理取闹。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感头疼,毕竟这个袁通天他是真心不想招惹,前番他便没少受其奚落,此时更不想当着陈敬瑄折了颜面。
院中四人追赶之际丝毫未察觉来人,得他这一喊方才停了脚步,各自扶膝大喘起来,那袁景天更是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归崇海见状紧走两步来到他切近,附身笑道:“贤弟,片刻不见,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未曾想那袁景天见到归崇海甚是激动,腾身而起后拉着他的胳膊高声喊道:“老龟,老龟,你来的正好,那鸨儿娘那鸨儿娘她她杀人了!!”
归崇海此刻也是一惊,他见袁景天面露恐惧,语气慌张,绝非调笑,外加那鸨儿娘追其甚紧,便信以为真,转身对那鸨儿娘厉声道:“袁公子所说,你当何解释!?”
那鸨儿娘和两个丫鬟早就吓得趴跪在了地上,得他一问,连忙回道:“将军,贫妇冤枉,此事不过是个误会,误会!”
不待归崇海反应,却听袁景天喊道:“误会,什么误会,我眼睁睁看见你把那姑娘打死,怎地就成了误会!!”
那鸨儿娘闻言又辩道:“袁公子,你听我说,真真就是个误会,方才”
“住口!”不等她说完归崇海便喝止道:“休要在我面前狡辩,有什么话去跟陈将军说吧。”说罢他便扶着袁景天向陈敬瑄处走去。
陈敬瑄站的不算太远,虽可听清几人对话,却仍是看不清面目,待归崇海与那袁景天走的近了,他的眉头也跟着锁的更深。
听归崇海所讲,他料那袁景天定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但眼前这人与他所想可谓大相径庭。此人虽也是金镶玉裹,奈何这华冠锦缎穿在他的身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少了几分富贵气。他面容也算端正,眉目也算清秀,可此等面容尘世间纵使没有一万,少说也得有八千。这么一个丢到人群中随即便被淹没的人物,让他怎地也无法和那大通,大运之人联系到一起。
思忖间却听归崇海说道:“贤弟,这便是陈将军,还不上前见礼。”
陈敬瑄收敛心神单等他来行礼,不料却听那袁景天对归崇海道:“我说老龟,他是将军,你不也是将军,那你二人谁官大些?”
陈敬瑄顿感怒意上涌,归崇海面色更是连变了几变,“小袁,休得胡言,陈将军乃是左神策军大将军,我不过是他帐下小将,安敢拿来做比!还不快快向将军赔罪!”
那袁景天稍稍点头,似是明白了二人关系,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袁景天,不知将军官大,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闻听此言陈敬瑄险些给他气得笑了出来,什么叫‘不知官大,多有得罪’,这言外之意岂不是,‘官大的得罪不起,官小的得罪也就得罪了’。又见他说话神情极为恳切,知其绝无调笑之意。方才刚一见面,他本就觉得面前之人平凡无奇,如此一言一行过后,更让他认定这传说中的袁通天不过是个莽撞少年而已。
一旁的归崇海此时已是冷汗连连,他自知这袁通天礼数不佳,竟未曾想是不佳到如此程度,连忙从中化解道:“小袁,方才究竟发生何时,速与将军禀来。”
他这一提醒,那袁景天似是才把刚刚的事想了起来,急忙回道:“大将军,那鸨儿娘在后院杀害了位姑娘,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你可千万信我!”
陈敬瑄微微摆手道:“这位袁公子,你且莫慌,把那事情经过慢慢讲来,本将军定然为你做主。”
得他如此说,袁景天连连点头,便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他院中大闹一番后实感尿意上涌,别了归崇海便到后院方便,几只龟奴欲陪同前往却都被他一一止了,此时他虽已有七分醉意,可这明月坊来的多了,方便之处自是不会走错。蹒跚着来到后院,小解后便要离开,可就在他转身之际却无意间发现不远处有一扇角门似是微微开了一条缝隙,淡淡不明的灯光透过那缝隙隐隐映了出来。
此间镜像顿时引起景天兴趣,这后院他是来的常了,这道门他也看的多了,只是从前俱是上了大锁不见敞开过一次。如今见这门竟是开着他自然生奇,加之又有酒意壮胆好奇之心更盛,摇晃着身体便向那道窄门走去。
轻拉门环,吱扭扭的合叶响声在这朔风阵阵的秋夜里显得格外尖涩,门开了半扇,探头侧目望去,不算宽敞的一间暗室内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靠墙的高桌上一支已然烧了一半的红烛被突如其来的疾风吹的火苗乱跳。
秋夜寒风,空房孤灯,伴着他那映在墙上随跳动的烛火变得忽长忽短的身影。此情此景令景天背脊生寒,壮着胆子在屋内草草环视了一周,却未发现半点出奇之处。他自感此地不宜久留,便欲转身离去,可就在此时隐隐约约似有什么声响从脚下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只惊得他头皮发麻,浑身发颤,想拔腿就跑,可这两条腿却似镶在地上一般,说什么也不能再挪动半步。
他深吸了两口气勉强稳定住心神,侧耳倾听,去寻那声音的由来。这响声不大,时断时续,似是有人在不太连贯的拍着手掌。他又凝神细听,渐渐有了端倪,目光不由落在靠墙的那张高桌上。
时才他就觉得空屋内仅摆一张桌子实属少见,外加这桌子本身就怪,只因它实在太高,以景天的身量只要稍一猫腰便可轻易钻到桌下,如此高的一张桌子无论吃饭、喝茶都不适用,而那怪声正是从这桌子下面隐隐发出。
此时的景天已然适应了这屋内的环境,再不像方才那般恐惧。又定了定神后,他便用力向那桌子缓缓挪去。
桌子的木质和做工只算一般,伸手试了试, 却是重的很。他索性抄起桌上灯烛,附身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如此一来便看出了端倪。
桌下阴影处几块青砖切割有序,且间隙比其他处略宽,看其形状应当是个地窖的入口。他用手连扣带拉却无丝毫作用,猜想定是另有机关,又见四只桌腿处的青砖有明显的摩擦痕迹,心中便有了计较。起身来到桌子侧面,双手用力一推,那原本沉重的方桌便向前移了些许,他知自己猜的不错,便再用力推去,直到推不动方止。再附身下望,果然桌下有一暗道入口露了出来,他心中一喜,探手便将蜡烛向那黑洞处照去,阵阵阴风袭来吹的烛影乱摇,洞内一道长长的阶梯隐约可见。
见状,袁景天不禁暗想,这地窖布置巧妙,绝非寻常人家的菜窖,莫非这明月坊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思忖间又是几声啪啪之声入耳,这声音明显是从地窖中传来,此时已然变得清晰无比。
他此刻虽是怕极,奈何在探奇之心的驱使下,仍是一手扶着墙壁,一手举着灯烛,沿着那地窖台阶缓缓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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