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不大，但还算干净。我和燕子一间房，隔壁是龙磊和丽丽。房间里有一张床铺和一台电视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通，加油！”龙磊不怀好意的朝我说。
彼此彼此。我用眼神告诉他。
进房，关门。
进房，关门。转身的一刹那，想退房回家的想法如排山倒海搬的袭来，心里对这种事终究还是拒绝的。虽然想实践出真理，但是这种实践似乎不是我能够承受的。我看看燕子，突然想起武侠中那些一步走错就踏入魔道以致万劫不复的人物，心里莫名的悲哀起来。不知是为了燕子还是为了自己悲哀。
“燕子，我……我突然不想了……但是钱我会照给。”我吞吞吐吐地说，错开她惊讶的眼神，神情慌乱。
许久，燕子点点头很轻松似的笑笑：“顾客是上帝，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或者陪你聊天也行。”她似乎懂得了我的突然改变。
“嗯。”我答应着，却一时找不到话题。
“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燕子忽然问。
“哪……哪个女生？”我开始后悔来尝试这种事。
“那个喝醉酒的女生？”燕子很好奇地说。
“哦……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她提出来的吧？”
“嗯，她说没感觉了。”想起这件事我很沮丧。
“我看得出来，你还喜欢她。”
“不，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不要欺骗自己了。”
“我连她的生日都忘了，怎么还会喜欢她呢。”
“忘了生日并不代表你不喜欢她。或许是你的疏忽呢。”
“不用安慰我，她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又如何，去抢啊，抢过来你不就是她的男朋友了。”
“你很霸道。”我苦笑。
“是生活告诉我这个道理的。”燕子说着钻进被窝里。
“生活？我不懂。”
“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安心地享受吧。同样的道理，这个社会就是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社会，甚至弱者想享受都没有资格，所以你就要成为强者。”燕子从衣服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很熟练的动作。
“你……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我开始对这个女孩的身世感到好奇。
燕子吐出一圈烟雾，很舒服似的：“你想听我的故事？”
“但说无妨。”
“那你也上来吧，或许我会告诉你。”
“这个……不好吧。”我犹豫不决，如果我上去，我不敢担保不会失去理智。毕竟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她的身世却是出奇的吸引我。
燕子看出我的尴尬，“你上来吧，我们就这样聊聊天。”
气氛有些缓和。“你今晚不会一直坐着吧？坐这么久会很累的哦。”燕子还在开玩笑，“再不上来我就要……？”，燕子一边说着一边往我身边靠。
“不……不要，可以熄灯吗？”
“呵呵，你怕我？”燕子边说边伸手关了灯。
“谢谢。”我摸索着钻上床。刻意于她保持着距离，俩人并肩坐在床头。
“其实你不该出来做这事的。”燕子手中的烟火忽闪忽闪。
“我……只是想试试。”
“很多事情是不能试的。试了就永远变了。”燕子感叹一声，然后开始讲述她的经历。
“两年前我开始这个职业，成了别人眼中最卑贱的人。想知道为什么吗？”我沉默。
“那年我考上大学，要交高额的学费。可我家里没钱，向亲戚借都是一口拒绝。他们认为女娃迟早要成为别人的人，书读到高中就行了，读大学完全是浪费钱。而我却不这么认为，女娃读书是为了充实自己，不是完成任务然后嫁夫生子。我爸知道我喜欢读书，为了挣钱，他跟别人下到煤矿去挖煤。
“那天早上，我清楚地记得他出门之前对我说的话。他笑着说：‘燕子，我再挖几天煤你的学费就凑够了，到了学校好好读书，给爸争光啊。’我说：‘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拿一等奖学金。’可是那天他下到煤矿后就再也没有上来了。煤矿里面塌方，把他活活地困死在里面。矿主只赔了一千块钱就找借口说我爸没在规定地段挖煤，事故与他无关，逃了。”
“我妈与我爸感情本来就不好。我爸死后没多久她就跟别的男人搞上了。而学费被她扣下当成了所谓的生活费。我看不惯她，不愿与她住一起，于是带了几件衣服上广东打工去了。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到广东钱就被扒手扒了。工作没找到，钱也没了。我每天露宿街头或者睡公园里。一天晚上，我遇到几个流氓，他们把我打晕，强了我。”燕子停下来，猛吸一口烟，“这个故事你相信吗？”
我看不清燕子此时的表情，但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芒。那是眼泪，我知道。
“我相信。”我坚定地答道。
“谢谢你。”顿了顿，她又说，“我被那个后，是菲菲姐收留了我，供我吃供我住。我知道她是当妈妈的，但是我还是愿意跟她。除了我爸，只有她对我好。我肚子痛，她买药亲自喂我吃，我贫血，她买来排骨熬汤给我喝，我没衣服穿，她带我去买……后来，她来到这座城市，我自愿跟着来了。”燕子的话跟她手指中的烟火一样一起熄灭。很直白的叙述，像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这个女孩经历得太多太多，对所有的事都已经看淡看轻。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霸道。
“对不起。”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燕子。
“为什么说对不起？”燕子问。
“因为回忆这样的往事就如同揭伤疤一样，会很痛很痛。”
“呵呵……你像个文系的小男生。斯斯文文的。”
“有吗？我是学生物的。”
燕子坐起身，又摸出一根烟点上。
“你少抽些烟，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习惯了。有时候这东西能让我内心安静。”
“还是别抽了吧。”我从她嘴里拿过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躺着，我帮你盖好被子。天很冷了。”
燕子顺从地躺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一愣：“对你好吗？我没觉得。只是做应该做的事罢了，早点睡吧。”我也躺下，故意与她隔些距离。
“以前我和她很好，很好很好。我一直以为将来我要娶的女人一定是她。于是把所有的感情都投进去了，像炒股一样。我把全部家当都压在一个地方，结果输了个精光。她像扔垃圾一样丢开了我。以前的一切都归为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燕子讲这件事。可能压抑得太久了吧。
“其实你直到现在都还爱着她，只是被伤害得太深，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不，我现在知道自己真的不爱她了。对她的感觉已经像大哥喜欢小妹妹一样。”
“你确定？”
“我确定。”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不想找。”
“是不敢找吧？”燕子带点笑意地问。
“也许吧，我怕被伤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应该试着再去爱一次。”
“有时间再试吧。”我叹一口气，“现在我正在写一个长篇小说。”
“原来你是个作家。”燕子很惊讶地说，“听说作家都长得很丑的呀，怎么你这么帅？”
“你这算是夸奖吗？”
“呵呵，算是吧。小说什么时候可以写完？”
“可能还要写半年。历史小说很难写的。”
“加油！出书时记得告诉我，我一定去捧场。”
“打算买几百本？”我开玩笑。
“至少二十本吧。给我那些姐妹各送一本，就说是我男朋友写的。借你当我男朋友没问题吧？”
“没问题，只要你买我的书就行。”
“一定买。”燕子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
突然收到龙磊的短信，我习惯性地把手机关机丢枕头下。安心躺下睡觉。
燕子说：“你可以抱抱我吗？”我正在犹豫，她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想要个人抱抱。”
“嗯……好的。”我侧转身，伸手把燕子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我胸口，身体颤抖，小声地啜泣。我闻到她那水藻样的头发散发出的芬芳。
“抱疼你了吗？”我小心地问。
“没有，我很开心。”
“你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了。”我说。
“每个人的经历都可以写成一本书，只不过内容有平淡和冒险之分。我的，介于这两者之间。”
“很想知道你的所有故事，但又害怕知道。”
“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吧，今晚很晚了，该睡了。”
“嗯。”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抱着，温暖着对方，直到她安静的睡着。我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摸出一支烟点燃。烟头上的一点红光忽闪忽闪的亮着。或许此时，尽管我吸进去的是烟，可吐出来的，却是寂寞。
我苦笑，摁灭烟头，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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