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吴渡懒懒地坐在一家餐厅的窗边，惬意地吹着空调。一旁的吴方明正在点菜。
“诶，小渡啊，那个酸菜鱼你吃吗？不吃辣啊？好，那宫保鸡丁你吃吗？什么？这也辣？那来点烤鸭？再来点……”
吴方明有些无奈，菜单上的菜他几乎都报了一遍，但吴渡好像对每道菜都不感兴趣。
“不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平时到底吃点啥呢？”
“就随便吃吃，有什么就吃什么呗。”吴渡耸耸肩，表示这个问题他不是很关心。
“唉……”随便点了几道菜之后，吴方明十指相插，抵在下巴上，上下打量着儿子，想找点话题：“你说你怎么这么瘦呢？平时不吃饭吗？”
“当然吃啊，但这不是遗传您吗？您这么瘦，我长胖了那不像话呀。”
“胡说，我哪有你这么瘦？”
“这不看起来差不多嘛。”
“我这一身都是肌肉，再看看你，分明就是骨头架子，跟我可差得多了！”吴方明拍拍自己的胸肌，显得很得意。
“我这天天上学的，哪有时间锻炼身体呢？”
“那我不也天天上班吗？我这上班可比你上学忙多了，不照样有时间锻炼吗？”
“有那时间锻炼在家里多呆呆不好吗？”吴渡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但父亲却因此沉默了。
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吴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幸好服务员把菜端了过来，“别往心上去，我就是开一玩笑，来来来，吃饭，吃饭。”他连忙接过盘子，一边示意父亲快吃，一边自己动起筷子，塞得满满的嘴里还模糊地发出“真好吃”的声音。其实，他压根儿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但吴方明迟迟没有动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吴渡往嘴里赛东西。
“爸，”咽下一口食物后，吴渡放下筷子，“你吃啊，爸，别往心上去，我真就开开玩笑，我知道你忙，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你吃饭吧。”他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吴方明面前的盘子。
盘子里的肉很快就凉了，吴方明还是没有动。
他在反思，不管吴渡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说的都是事实。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心中对他的看法到底如何，是厌恶还是喜欢。他想道歉，但又觉得只言片语都是苍白无力的，童年只有一次，他无法弥补吴渡童年所缺失的而他应给予的陪伴。
作为父亲，我并不称职，尽管我很想称职。
回忆像决堤的洪水，忽然涌入他的大脑。
在父亲的葬礼上，吴方明没有哭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对父亲并没有实质性的感情，这让他感到恐惧。他知道这是不对的，没有一个孩子会对父母没有感情。有的人爱他们的父母，因为他们知道父母给了他们一切，有的人恨他们的父母，因为他们认为父母什么都没给他们。而吴方明直到父亲去世后好几年才意识到，自己不属于上面两类人中的任意一种，他不知道父母给了他什么，或者没给他什么，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一个人度过，家里请的保姆只会喂他吃饭，只要他不弄个头破血流就没有人理会他。
他那时总想着，以后自己有了小孩，一定要多陪陪他（她）。
后来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管控官的职责，是代代相传的，这是他们吴家以及众多管控局的人都无法逃避的宿命。
这就是命运，你越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越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无法抗拒，无法逃避，接受是唯一的选择。
“爸！”
吴方明被从思绪中拉回，吴渡赔着笑脸，又夹了一块红烧肉进了他的碗里，再看看碗里，已经堆满了各种菜。
“不要了不要了，”他慌忙摆手，“我吃，马上就吃。”说着，他扒拉了两口，嚼尽嘴里的食物后，他放下筷子。
“怎么了，爸？”看出了父亲的欲言又止，吴渡问道。
“嗯，没事儿，就是……”一向干脆的吴方明难得的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筷子，坐得直挺挺的，“小渡啊，你觉得我这个父亲怎么样啊？”
吴渡原先并没有料到这一出，所以愣在了那里，吴方明会错意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没事儿，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爸爸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我……”
“不不不，”吴渡连连摇手，“我觉得您做得很好了，一个人抚养我长大，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能理解。没关系的，而且，我知道，您已经很用心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其实有很多不满。怎么会没有不满呢？换成谁都不会没有不满的。
可他选择了原谅。自己并没有理由去埋怨。陪伴确实很少，但与父亲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能让他感受到，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被珍视的，所谓亲人，大抵就是一群无条件珍视你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能切实感受到那样的情感。
“这样吗，那就好。”吴方明低头去吃碗里的东西，慌乱中把筷子掉到了地上，吴渡注意到他趁机飞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窗外的太阳依旧很大，蝉烦躁地叫着。
打开车门，一股灼浪铺面而来，混合着皮革暴晒后的气味，弄得吴渡有些不舒服，吴方明打开空调，又打开车窗，示意吴渡去树荫下站会儿，等车内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再进去。
蝉鸣声更大了，吴渡靠在树上，用手抠着干巴巴的树皮，想找点话聊：“爸，今天剧院碰到那人挺好的，是吧？也不知道他叫啥。”
吴方明立马应道：“蛤？那人还挺好的？简直没有公德心好不好？别人都把票买好了，他把人家场子包了，有钱了不起吗？这剧院也是，怎么就让他包了呢？还跟我谈原则，他们才没有原则好吗……”
吴渡没有接话，他只是笑，很开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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