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控官已到达疑似灾害发生点,请求指示。”y城一个隐秘的巷口,一名本在赶路的青年忽然停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请确认灾害类别。”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机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闻声,青年扶了扶眼镜,环顾四周,街道对面有个女子正在徘徊,两人对视一眼,女子匆忙离开。借着路灯的光,他拿出口袋里的耳麦戴上,往巷内走去。他皱了皱眉头,有股腥味。夜色已经很浓了,他看不见路,只能摸着墙前行。他隐约觉得自己走在粘稠的液体上,并且时不时踩到些东西,那种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条长长的死胡同。因为黑暗,青年不得不打着手电前行。风叫嚣着冲进巷子里,撞到尽头的高墙后气焰减了大半,但还是张牙舞爪地扑到了他的身上,寒意很重,逼着他裹紧了衣服,继续往前走。
他一向讨厌独自走夜路,可总避不开夜路。尤其是上高中那会儿,晚自习下已经十一点了,别的同学都有父母来接,但自己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常年不在家,他只能一个人走回家。记得那时候胆儿小,而从学校到家的那条街的路灯也坏了大半,能亮的几盏还都抽筋似的,断断续续地亮,就像恐怖片里的场景。那条路晚上走的也就寥寥几人,所以气氛很诡异,因此他往往一路狂奔回家,然后气喘吁吁地反锁上门,心里还想着,刚才路上是不是有人跟着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高中生嘛,想象力本就丰富,再结合看过的恐怖片、同学讲过的恐怖故事,尽管满身大汗,他却连澡都顾不上洗,就一头钻进被子里。在诺大的房间里,他能感到的只有难以对别人言说的恐惧。
风停了,巷内的空气流动似乎也停了下来,有点令人窒息。
已经走了很久,他有点累了,隐约看见巷子尽头那座高墙还是离自己很远。
旁边的房檐上传来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雨,可青年却感觉不到,雨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他仰头望望,今夜的星好像被什么遮住了,更不要说月了,只有一片黑暗。
“管控官汇报进度,尚未发现灾害源。”青年正在做例行汇报,按照局里的规定,每隔十分钟,任务中的管控官都要向负责他们任务的人工智能e报告进度,一方面是为了让人工智能保存情报,另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地让本部知道他们的情况。
但回复青年的,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他与本部的通讯断了。
再打,也是无法接通的嘟嘟声。
“呼。”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不用说也知道,问题严重了。管控官的手机都是特制的,与局里的通信都是卫星通信,不应该有无法接通的情况。
但他没有慌张太久,为了提防阴影中可能存在的敌人,他关上了手电,防止强光暴露自己的位置,又把左手放进裤子口袋,摸到了手机按键,开始盲打。
“天启历1002年3月26日夜里11点分,中级管控官吴方明记录,在城西调查疑似灾害发生点时无故与总部失联,现在报告现场情报。”
“我能听见很大的雨声,却感觉不到雨,不仅如此,巷内好像没有一丝风,空气几乎是凝固的,”他觉得很奇怪,思索了一下后,了自己的猜想,“我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与外界隔开的空间里。”
按下保存键后,他靠墙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呼吸,黑暗瞬间将他淹没。
很麻烦。这是吴方明的第一感觉。
灾害管控局所管控的灾害,并不是自然所造成的,而是由一类叫超脱者的人引起的。天启历900年,x国一个黑市里出现了一种叫无尘的药品,神秘卖家宣称能治百病,并可能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能力。
“这是,神的恩赐。”代理人微笑着对前来凑热闹的人群说道。
可惜,根本没人相信这套说辞,黑市的人们都认为这是卖家的代理人在哗众取宠,代理人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只是把带来的3支样品免费散了出去。
“三天后,我带着第二批货来。”
接着,代理人离开了。
一个王姓富二代拿到了其中一瓶无尘,他是来黑市寻找器官贩子的,因为新婚妻子得了尿毒症,他在正规渠道没有找到匹配的肾源,只能出此下策,但在黑市这里竟然也没有合适的肾源。就在他快要放弃之际,无尘出现了。
富二代去了妻子的病房后,虽然怀有疑问,但是医生前天告诉他,如果近两天没有合适的肾源,那么他的妻子很可能会因此丧命,所以他并没有犹豫太久,喂妻子喝下了药。然后闭眼祈祷。
三天后,代理人如约而至。此前,富二代已经将无尘的药效大肆宣扬了一番,还将自己的妻子也带来了。还有另一个用过无尘的年迈富翁也向众人展示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如何如何好了,并且宣称还要买几支给自己的孩子们。有这两个人的宣传,黑市里没用过的人纷纷开始动心,都在黑市里等待着代理人,他仿佛猜到了这个结果,笑了笑,示意手下从车里搬出一箱箱无尘。但刚准备报价时,意外发生了,一队持枪蒙面人冲了出来,抢走了大部分货物,所有人都被吓懵了,没人敢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驱车扬长而去。
黑市里仅剩两箱无尘。
代理人气急败坏,要求黑市负责人出来解释,负责人好说歹说,代理人才答应不把事情闹大,但作为赔偿,黑市需要专门为无尘举行一次拍卖会,并且不能收取任何手续费。为了黑市长远的发展,负责人只得同意。
就这样,两箱无尘,总共12支,被拍出了接近200亿启明币的天价。
这12支无尘被拍卖之后并没有立即被使用,而是又被辗转至各地的地下拍卖场,卖出了更高更离谱的价格。
如果仅仅只有这么多无尘被服用,那它或许不能掀起更大的波澜了。
拍卖过后不到一个月,x国各地的街道上多了一些神秘的小贩,戴着白色的兜帽,上面印着六角星,在人很少的时候向行人贩卖无尘,药价也压得很低,对一些付不起钱的穷人甚至不搜费。有人猜测这些小贩就是当初抢劫黑市那批货的人,也有人说是另一伙人抢了黑市劫匪的货。民间称他们为“白六角星”。
一时间,“白六角星”和“无尘”成为当年报纸报道最多的话题。因为缓解了社会矛盾,位于统治阶级的资本家也默认了“白六角星”的行为。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白六角星”可能会以英雄的形象出现在后世的历史书上。
900年9月,x国东部一座小镇的发电站在夜里忽然发生强烈爆炸,造成多人伤亡,刑警侦查过后,判断为人为事故,并将目标锁定在发电站一个中年员工身上,在警方准备将其带回审讯时,男子忽然大吼一声,猛烈的爆炸发生了,在场的人无一幸免,中年男子却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当地报社报道了这起事件,并称男子为“爆破者”。之后,爆破者又引起了几件爆炸事件,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雨。
接下来的一年内,各地开始出现有特殊能力的人,他们大都像之前的爆破者那样,大肆破坏。国会对此高度重视,对下面施压,警方经过调查后发现破坏者们有一个惊人的共同点,他们都曾服用过无尘。
900年10月,一篇名为《‘无尘’是否会支配我们》的文章火遍了全国,神秘的作者表示自己参加过不久前黑市里的拍卖,“治病不是‘无尘’的唯一作用,‘无尘’的代理人说过,这种药可能会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能力。所以,服用药物的人,很可能都拥有我们无法预料的特殊能力。近期频发的恐怖暴力事件都是由他们引起的。如果我们再不想办法阻止他们,很难保证我们不会被他们支配。”
一时间,社会恐慌,群众愤怒,人们开始把注意力转向那些服用过无尘的人身上,一些人受了文章的影响,自发聚集起来,蛮不讲理地冲进服药者的家里,不顾他们是否参与破坏的暴行,就一昧地打砸烧,严重破坏了他们的私人生活。可暴徒们的暴行并没有因此收敛半分,服药者大肆破坏的新闻仍然层出不穷。
当时的统治者腐败疲软,政客们大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商人,在他们看来,自己的生意远比民众的安全重要,有的人甚至派出军队保护自己的公司,尽管街上因为恐怖袭击而横死的人不在少数。报社攻击政客们自私自利,民众对统治者失去希望。
天启历901年的这场事件,后世的历史书上也有记载:
“无尘之乱”对当时x国的经济和政治局势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众多交通干线被破坏,许多跨国企业因此被迫中止对外的经济活动,政客们被质疑无能,军方乘机揽下大权,迅速用铁血手段镇压各地的暴乱事件。因为暴徒们大多是单独行动,所以军方逐个击破,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好歹算是暂时遏制了暴乱。
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一个恐怖事件的主角“爆破者”,竟然在短时间内集结了大多数暴徒,成立了与x国军方分庭抗礼的组织“超脱者”,暴行进一步升级,‘超脱者’以雷霆之势攻下三座城市,x国的正规军节节败退。本来已经快要稳定的民心又一次崩溃。
军方的领导人一筹莫展之时,军内的高官提出了一个新颖的构想,成立“灾害管控局”,吸收那些没有加入“超脱者”的有能力的服药者进入军队,作为回报,军方将会保证他们家人的安全,并且付给他们高薪。他们的任务就是协助军方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并且在战争结束后继续听从于军方的命令,处理一切与超脱者相关的事务。
就这样,x国最神秘的组织,直接隶属于军部的灾害管控局成立,虽然人数很少,但却是一支不俗的战斗力,超脱者在抵抗了数月之后,选择了销声匿迹,只是偶尔弄些不大不小的恐怖活动,提醒世人他们还在活跃。
灾害管控局也一直都在关注他们的动向,至今已有一个世纪了。
“中级管控关吴方明准备继续向巷内深入,进行最后一次汇报。”吴方明从地上起身,再次确认了一下,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所以进行完任务汇报之后,他就将手机关机,藏在巷内的一块大石头旁,祈祷之后来接替工作的人可以找到他的手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向深邃的黑暗走去。
虽然夜色中看不清尽头的高墙,但吴方明依旧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无法呼吸,简直就像是在胸口压了一块巨石,然后不停地用锤子敲击,一下比一下更重,他希望将巨石移开,可事与愿违,他只觉得石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压迫感似乎成了实质性的东西,使周围的空气都滞固了,就像行走在胶状固体中,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阻力。
想喊出来,却又觉得喉咙被淹没在水里,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眼前也是黑暗,只有那堵墙分外清晰,他知道它在哪,有股力量推着吴方明往那里走,不可抗拒,无法拒绝,哪怕他知道前面是万劫不复的黑暗,双腿也不自主在挪动。
他又想起了,每一个独自度过的夜晚,在黑暗中,一个人抱着膝盖,发着抖就这样,度过一夜。因为害怕,因为冷。当时他这样告诉自己,但现在,他似乎知道了更深层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孤独。孤独压迫着他,孤独带来了恐惧和冷,黑暗中,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高墙,是孤独的。吴方明这么想到。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无法抗拒高墙的召唤,他已经习惯了孤独,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只能是孤独的。
只有那堵墙……他闭上眼,似乎放弃了挣扎,他很清楚,那是他的心魇,心中的魇最难抵挡。
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莫名其妙地死去,就连对手是什么也不知道。好窝囊啊,他不甘心,但似乎又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临死前,人会回想起一生的事。有老人这么对他说。
可他只看见了自己一个人在街上站着,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原来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吗?”吴方明闭上了眼,路灯不见了,黑暗再次将他包围。
“哇!”
清脆的婴儿啼哭,像一把剑,劈开了压迫他的黑暗,沉重感、疲惫感以及孤独感,像被风吹散了。
他立在原地,有点木住了。雨点哗啦哗啦地落在他的身上,衣服湿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婴儿的啼哭声更大了,好久之后,他才循声望去,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精致布包躺在高墙底下。
吴方明走近,抱起布包,说来也怪,哭声竟然停了,他抱得更紧了,婴儿大概是香甜地睡去了。
“是你救了我吗,小家伙?”青年露出了笑容。
他能感到小婴儿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走咯。”他找到自己的手机,掏出手电。
吴方明回头看了一眼,高墙依旧矗立在那,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压迫感。
“是谁呢?”他知道,这次的事件并不简单,这个婴儿也不简单,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放在这里的,吴方明都不知道。
雨已经停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上级汇报这个婴儿的存在。他觉得,这个孩子和他是有缘的,交给上级的话,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如果不交的话……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出了巷子,刚才的女子还在这,大概是为了躲雨,她一直在街边的房檐下。
吴方明走过时,听见她轻轻说了声“真可爱啊。”
再回头看时,她已经转头离开了。
借着路灯,他俯身看向婴儿的脸,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确实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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