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掌拽住高登的衣领，将他从海水中提了出来。
“喂喂，别就这样成为柯立志总统号上最可笑的历史啊。”
高登勉强睁开眼，看见了浑身是血的亨利。
“上任当天就惨死自家船上，这可得有多丢人啊，要是被下面那些老伙计知道我选的人就这，那我可太没面子了。”
“你的眼光确实不怎么地，就算我活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上任第一天就连船都沉默了的失败者。”
高登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没能保住她。”
两人的身边，柯立志总统号巨大的船身如同破败的钢铁垃圾，随着最后的哀嚎缓缓的沉没着。
“你在说什么呢？小鬼。”
亨利将高登扛在肩膀上，“她不是已经扎根在你的心中了吗？”
少年望向萎缩的侏儒，目光中满是不解。
在他模糊的视野中，老头裂开嘴，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柯立志总统号从来就不是一堆钢铁堆砌的交通工具，而是一种精神，一份荣耀。”
“从现在开始，这份荣耀就要由你来扛起了。”
他一边笑着安慰着少年，一边穿梭破败的船身，向着救生舱跑去。
整个柯立志总统号的船身四处可见各种撕裂和破洞，显然是被亨利和蛇怪的战斗所导致的。
在亨利扛着他穿过马丁的办公室的时候，原本办公室的天花板直接由蛇怪的表皮替代。
而到了之前公共休息区的位置，则整个空间都被蛇怪的半个脑袋占据了。
亨利直接掰开了这巨蛇的嘴巴，带着高登钻了进去。
蛇口巨大而带着一股潮湿腥臭的热气，亨利摸摸索索了一会儿，强行对着一块肉壁挤了挤。
高登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春运的火车站里头杀出了一条血路，等重见光明的时候，他再睁开眼睛。
已经直接到达了救生舱，而出来的位置则是蛇躯身上的一个巨大破口，看来这头可怜的蛇怪是被亨利彻底‘贯通’了。
高登摸了摸脸颊，鲜红的蛇血沾满了他的掌心。
他不由回想起一路走来，苍茫的钢铁、凶狠的巨怪、牺牲的水手，以及亨利伟岸而又矮小的身影。
“荣耀么？”
他喃喃道。
这样沉重的荣耀，从此以后就抗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了吗？
从未有过的殊荣令他的内心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要如何背负这般沉重而又深邃的荣耀呢？
他应该做些什么才算得上是不辱灭了这份传承的期望和最后的信仰呢？
“不知道”
“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怎样自处吗？”
老人将少年放在地上。
伴随着游轮沉没的悲鸣，钢铁咯吱咯吱的碾绞，以及海水拍打着、吞噬着的声音。
老人定在少年面前，温和的望着迷茫的他。
“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吗？”
“听过，在海上飘着一艘木船，木船在海上航行了几百年的历史，其中经历了不断的翻修，每当一块木板腐烂就替换一块新的木板，直到所有的木板都被替换掉，有人问，这艘船整个都被替换掉了，那么他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他在什么时候不是的呢？”
“没错，柯立志总统号就像是故事里的忒修斯之船，船已经沉没了，人也死的七七八八，但只要这份信仰还在，这份荣耀没有断绝。”
“忒修斯的船就永远没有改变，因为信仰和荣耀是不会像木头一样腐朽的。”
高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出一些缓慢的动作了
“那么柯立志总统号的信仰又是什么呢？”他问道。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啊。”亨利哈哈大笑，一把打开了救生舱连接外部海域的舱门，然后丢下了一个救生筏。
“现在你是柯立志总统号的船长，也是这份荣耀的唯一继承人，你一个人的意志就是全船所有人的信仰。”
“可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吗？”高登依旧不解，“这样的话有没有信仰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是随便什么人的话，那么确实没有意义。”
亨利双手按在高登的肩膀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高登的眼睛，他炽热的鼻息几乎要将少年的鼻尖融化。
“但如果是你的话，是你的话”
“就不一样了，你一定会让这份荣耀更加闪耀下去，所以”
高登忽然感觉自己两边的肩膀承受起一股大力，随后就是天旋地转，整个人撞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弹了几下。
他稳住身体，从气垫阀上爬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亨利给丢出了船外。
“所以啊，带着我的，我们的希望活下去吧，贯彻你的意志，不要辱没了这份荣耀。”
“我还不懂啊，再更多的告诉我吧，到底应该怎么”
少年仰着头，望向高高的逃生出口。
“你该走了，再晚就会形成漩涡，靠着这小小的充气阀可扛不住这样的漩涡吸引。”
“你也快下来啊，我们一起走！”
形容枯槁的老船长站在窄窄的逃生通道口，一脸安详的看着下方的少年。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的轮廓烨烨生辉。
他单手扶着通道口的门框，仿佛像是抚摸着妻子柔软的肌肤。
他矮小的身体与巨大的钢铁比起来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但在少年的眼中却似乎在发着光。
“我已经走不动啦，到此为止了。”
他笑着说道，然后猛的拔出了胸膛的雕塑，一把丢进了海里。
随着他的动作，大片大片黑紫色的液体从他的胸口流淌出来，浓郁得就像是蜡烛烧烬的眼泪一样。
“正好，可以和他们还有她睡在一起了，这就是我的归宿了啊。”
“不！别”
高登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哄一个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哽咽的说道，“你是传奇啊，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
他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当时马丁看见亨利使用雕像时，震惊的表情。
‘就连死亡都将成为奢望！即使是最坚定虔诚的圣骑士在经历了一千三百年的折磨之后也变成了扭曲邪恶的怪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对吧？’
“告诉我，你的灵魂不会被奈文摩尔收走，你不会受到永恒的折磨和痛苦！”
“告诉我，你会活下来，你不会死的！”
“该死的，一定有什么魔法！一定有什么道具的对不对！？”
“求求你了”
男孩在波涛中恸哭，嘶哑的呐喊声就连海啸都无法抚平。
心间悲伤的乌就连万里的晴空都容纳不下。
“求求”
“求求”
“你”
在少年的目光中，枯槁的老人露出了最后一丝笑容，“那么，去吧，不要悲伤，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救赎。”
“谢谢你，少年。”
他这么说着，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向着高登的汽艇推了一掌。
溺亡之潮，全部波动力叠加！
“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高登。”
炮弹一样的力量施加在逃生艇上，却如同姥爷的掌心一样温柔。
眼前的柯立志总统号飞快的缩小，眨眼间，高登就再也看不清老人脸上的表情了。
他死死地瞪大着眼睛，仿佛想要将那个身影牢牢地装进自己的心里，泪水就这么顺着他的眼眶飞流而下。
“我会救你的！”
他大吼道，“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海平面上，庞大的游轮悲鸣着被无垠的大海吞没，一艘橘黄色的皮艇远远地逃离巨大的漩涡，向着远方飞流而去。。
少年的余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天际。
起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