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有听说过我们沐王府的事么?”
“天波公死节,虽然我韦小宝是个市井之人,但也还是听过的。”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好在有哥哥的维持,我那时也没吃过多少苦,不过,渐渐大了,总是听到一句话,‘大明都亡了,哪还有什么公爷?’”
“乱世离殇,死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谁又能保证明天依旧还活着呢?既然生存都无法保证,哪有怎么会对上位者有所敬畏?”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或许那些流民,叛军,也只是如你所说,为了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而已,以前我倒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仇视我们,尤其是看到哥哥他们,为了光复的大业,四下奔走,一刻不停,有时候更是觉得,他们如此辛苦,却换不来一丝感激,到底值还是不值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需要布局,需要手段,过程中少不了艰辛,失败与痛苦,但如果畏惧不前,甚至连目标也放弃了,那活着也就仅仅是活着而已。”
“照你这么说,那些老百姓,只是很单纯地活着?”
“自然不是,目标是可大可小的,你哥哥他们为了反清复明,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而那些老百姓,为了明天更好亦会不辞辛劳,男耕女织,教育孩子,作为人而言,目标只有大小,没有高低。”
“怪不得……哥哥他们的目标,未必代表了全部老百姓的向往,但是很可能毁了他们现在生活的方式,让他们自己的目标无法企及。”
“郡主慧眼。”
“唉……哥哥他们错了么?”
“对错,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去评判,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今无异,没有秦皇汉武,我们现在又将如何?没有唐宗明祖,我们现在又将如何?可他们哪个不是抱负远大,一怒便伏尸百万?他们错了吗?”
“你……怎么似乎比我明白很多的道理?也难怪陈总舵主会立你为香主,也不是只会阿谀奉承而已。”
“哦?郡主这么快就对我改观了?不再是个一无是处,只知道欺负你的小混蛋了?”
“哼,你欺负我的事我可没忘,早晚要报复回来。”
“这种事嘛,宜早不宜晚,那不如这几天就让郡主报复如何?”
“你想怎样?”
“看郡主心情了,只要你不再气愤,什么事都好商量来着。”
“那,你送我出去吧,只要你答应这个,我就不生你气了,行吗?”
“送郡主出去自然是要的,我本就没打算久留郡主于此,这里逼近是宫里,碍于郡主的身份,自不能多做停留。”
“是吗?!那赶紧吧,现在就走如何?”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宫里,如果那么随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反清复明什么的,直接去把皇上抓出去,不就成功了一半么?”
“可你不是擒杀鳌拜的大英雄么?在宫里还缚手缚脚?”
“大英雄?郡主你是听戏文挺多了吧,只是擒杀一个鳌拜而已,对那些久久受到鳌拜迫害的百姓而言,或许算是个救他们出水火的人,但对于宫里龙椅上那位,也只是个听他命令行事,办了结果不坏的奴才而已。”
“这……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办法自然得想,但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尤其是现在。”
“现在又怎样了?”
“现在嘛,宫里出了点事,皇上心情不好,所以这个时间段,比较敏感,再者,我们两不是在青木堂见过么?”
“是啊,这个也有问题?你不是怕我举报你把?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自然不是这样,郡主你想,青木堂是什么地方?”
“不是天地会的分舵么?”
“而我这,又是什么地方?”
“清宫里,你能不能直接说到底为何?是不是嫌弃我笨?”小委屈的样子都快写在脸上了,我倒真没嫌弃你,但你笨不笨,心里没个数么?
“怎么会呢?郡主你看,我现在完完整整吧,什么事都没有。”
“对啊,这也有问题?你还得受点伤才好?”
“可我刚刚从敌人的据点出来啊,他们为何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你不是他们香主么……额,你是说,在宫里人看来,你这个替皇上办事的人,却能从反清复明的贼人那里全身而退,很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了,双方可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我这个皇上身边的红人,刚刚杀了鳌拜的桂公公,在天地会的人眼里,难道不是个需要除之后快的么?”
“这……可是,你回来也有两天了吧,那皇上也没把你关起来不是?这不就是说明,他没有疑心你么?”
“郡主啊,你还是太善良了,对于这些尔虞我诈,知之甚少,他确实没有直接抓我,为何?是因为我刚刚立了功,而且,从敌人那里回来,也算捡了条命,但他就真放心,我没有投敌么?”
“难道他已经在怀疑你了?!那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给了他抓你的理由?!”这单纯的小丫头,到底还是善良啊,刚刚是谁说要报复的来着?
“谢郡主担心了,不过也不至于立刻就发现我这有人,毕竟,没有直接撕破脸不是?如果闯进来,有人可以立即抓了,万一没人,岂不是闹出了嫌隙?”
“额,你们想问题都这么复杂么?”
“其实,你哥哥他们,也是这么复杂的,只是他为了让你不需要也这么累,所以努力维持着你的日常生活,不然,你现在也不会觉得,我这么说,这么想,有什么特别了。”
“你这还是绕着弯嫌我笨对吧?!不过,哥哥他,真的默默为我做了这么多么?”
“他是个好哥哥,所以你不能辜负他的期待。”
“啊?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学一学你这一肚子坏水?”
什么叫一肚子坏水?!我这是深谋远虑好吧,刀剑跳舞,不多看几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吧。
“额,你想多了,其实你就做你自己,才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啊?!就做我自己,就行?”
“当然,你是个善良的人,单纯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机,但还是会心疼人,别人对你的好你都会记得,这就足够了,这也是一个哥哥对妹妹努力营造平静生活最大的回馈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只需要做自己,就是对哥哥最好的回报了?”
“自然如此,但你可千万别跑去问他哈,更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这又为何?”
“我怕他会忍不住跑来杀了我……”
“你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是反清复明的同道,更是天地会的香主,他干嘛要杀你,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眼下是没有,以后,不清楚,不保证没有啊……
“这个怎么说呢,郡主你有一些心里的小秘密,不方便到处说的,对吧?”
“嗯,自然有,实在想说,都是跟师姐说的。”
“对吧,你方便跟你哥哥说么?”
“额,这倒没有,总觉得女孩子的秘密让女孩子知道更方便点,哥哥的话,不敢想象他知道后会怎么说我……”
“这就是了,那哥哥的秘密,会跟你说么?”
“应该也不会吧……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就是哥哥的秘密,而你让我知道了,怕他会恼羞成怒?”
“郡主聪明。”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真怕哪天被你给卖了我还不知道呢。”
“这个郡主大可放心,就算被你卖了,我也不会卖你的。”
“真的假的?明明是个很无赖很无赖的大坏蛋而已。”
“人都是会成长的嘛,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郡主何必纠结于过去那点误会呢?”
“误会?你觉得那是误会?!”
“不是么?郡主你应该不清楚,当时你去的到底是哪吧?”
“不是叫什么丽春院么?名字还比较喜庆,不是个酒楼么?”
“所以说,那个姓风的小子,是这么跟你说的?”
“逸飞哥何必瞒我?什么姓风的小子,他现在也是你手下吧,你对他有成见?你不会欺负他吧?!”
“想多了,他老爹是我师伯,我欺负他?他不欺负我都是好的。”
“怎么会呢?逸飞哥可是个正人君子,或许会看不惯你这个小人做派,但你只要于大节不亏,都会明白你的好吧。”
正人君子?我信我自己是都不会信他。
至于什么看不惯我的小人做派,这叫什么话,我这是生活的无奈,又何必管他看不看得惯?
“好吧,先不提其他,就说当时,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带我去个扬州本地的特色酒楼,见识见识,我当时也觉得那地方热闹,人很多啊。”
“人自然多了,但你知道,去那里吃酒的,都是男人么?”
“嗯?我明明看到很多姑娘在那,一个个还打扮的花枝招展。”
“那些姑娘,不是去吃酒的,而是本就在那个丽春院工作的。”
“她们难道是跑堂?那酒楼需要那么多跑堂的啊?”
“跑堂自然是有的,就比如当时的我,而那些姑娘,主要工作,是陪那些来消费的大爷们喝酒,也就是俗话说的,妓女,听过?”
“妓女?!就是,就是那种,和男的,那个,那个的,那种女人?”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那个,是什么,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了,应该就是你听说的那种,反正他们就是妓女,丽春院,是个青楼,也就是妓院。”
“这,这么会呢?!那我当时,岂不是进了妓院?!”
“你可以怀疑我骗了你,但你也可以以后问问其他人就知道了,毕竟那个地方还比较出名吧。”
“我,我我……”
“你现在知道为何当时我那么对你了吧?也是觉得很有问题啊,一个漂亮大姑娘,为何女扮男装跑去那种烟花之地?”
“我不知道啊,我以为,逸飞哥也没……”
“好了,这个就此打住,等你以后问了其他人,那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再仔细想想,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欺负你,好吧?”
“这……嗯,也行吧,不过,你为何在那里?!你还是个跑堂的,你在里面工作?”
“何止在里面工作,我就在里面长大的。”
“啊?!”
“不怕郡主笑话,我韦小宝的娘,就是里面的青楼女子,而我爹,是谁,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啊,我就是那俗话说的,正儿八经养的。”
“这……这个,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韦香主是擒杀鳌拜的大英雄,不必介怀这些。”你这话,和脸上那明明觉得自己说错话的表情,十分不搭啊。
“没什么好介怀,出身什么的,也不是自己能选的对吧?重点是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错,没错,韦香主少年英雄,心怀宽广,前途不可限量!”你这坚定的眼神,让我自己都信了。
“一口一个韦香主,即生分,又容易暴露啊。”
“啊?你不是也一口一个郡主么?”
“郡主是哪里的,是谁,没人知道吧?但韦香主是谁?可不就只有我这么一个么?”
“额……也是,那我还是就说‘你’吧,不带称谓了。”
“也行,不过如果郡主能喊一句桂大哥,就舒服多了。”
“你占我便宜?!”
“谈不上啊,我难道不比你大?”
“可……那你答应我,早点送我出去,喊你,喊你‘桂大哥’也不是不可以。”
“好说,好说。”
那什么一定要人喊自己“好哥哥”,我还没这个癖好,至于会不会最后把老婆变成了妹子,额,就不知道现在能想通的了。
“也不早了,来日方长,郡主早点休息吧?”
“这个,你睡哪?”
“我睡铺板啊。”
“啊?那我睡床?这个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是你的位子。”
“郡主想多了,我平日也不睡那床的,之前是海公公生前睡的,而他也因我而死,心里觉得别扭,我就习惯了一直睡铺板。”
“你都没找人换一张床么?”
“懒得弄了,平时太忙。”
“那……我睡床……真的好么?”
“这就看郡主你有没有忌讳了,毕竟是个死去的老太监的床,会不会有他的什么味道,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我还是不碰那床了吧,毕竟死着为大。”
“也行,那郡主你也睡铺板?”
“不是要跟你一起吧?”
“郡主你想哪去了,我这还有另一块,你需要的话,我就去帮你铺好。”
“哦哦,这个,可以,嗯,麻烦桂大哥了。”
“不麻烦,主要我也不是个真太监,和郡主睡一起男女授受不亲,更有碍郡主名节,我还是做不出那种太混账的事的。”
“什么?!你,你你……你不是个太监?!”
“嘘!郡主你小声点,就怕我不暴露么?”
“额,抱歉……不是,不,那个,你真不是个太监?”这傻丫头压低了至少九度吧。
“自然不是,很奇怪么?”
“可是,这样的话,我在这里,和你呆一起,不是很不妥么?”
“江湖儿女,成大事不拘小节,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
“可你的那些手下,不是说你是个太监,才把我送来的么?”
“他们都是些大老粗,怕有损郡主你的名节,自然得想着点,可是,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个假的,所以才有了这么出,回头,你可别自己说出去了。”
“怎么可能……我是说,那现在怎么办?你,我,你……”
“放心了,我虽然是个混账,是个无赖,是个坏蛋,但还是有那么一丝丝良知的,不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是那么无赖,混蛋,那些都是我的气话而已,只是气话。”你一边说,一边陪着小心,一边慢慢后退,好没立场啊。
“好了,再不睡,就天亮了,明天还要忙别的,我先给你把铺板弄好吧。”
“那桂大哥一般睡哪啊?”
“我一般就睡这桌子边上,郡主想睡哪?”
“那就麻烦桂大哥放在那个角落吧,以免打扰到桂大哥休息。”
“行,郡主随意就好。”
这小丫头也实在是想多了,如果她知道赵敏当时就和我离了不到一米,而我依旧能念一晚上经,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好吧,她多半不知道赵敏是谁了。
不过,也不要再欺负这单纯的小丫头了,把她愁坏了可不美,安稳睡觉,安心睡觉,安静睡觉。
至于墙角那边的辗转反侧,就不是我现在需要考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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