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落下,在烦躁的,污秽的空气中,摆摊的人拖着嘈杂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哟,老常,你还不走呢?太阳都快落山了。”卖鱼的老刀是一个健壮好谈的爽快人,见到老常不走,心生疑惑,便问了几句。
“咳咳,啊,是老刀啊,害,你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先走吧。我再等等,还有点汤底,天黑前我得卖出去。”老常在惬意的坐在躺椅上,抽着烟,慢悠悠的说,像一个老爷爷一样自在。
“行吧,晚上有时间来我这里喝几杯。”喝几杯是行话,其实另有所指。
“嗯嗯。”老常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眼神,哼哼了两下。
“嘿!走了!”老刀推着小车哼着小曲慢腾腾的离开了。
而老常却在稀稀疏疏的马路旁,冷冷看着对面的宪兵队总部,几个守门的日本佬拦在那里,扛着大枪,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
门可罗雀,全然不像上午似的人来人往,忙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常眼睛都看直了,隔着普普通通的一道铁门,却像隔着天河,他多么想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知道一点点有用的东西,就可以救上百名同志的性命。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渴望”去牺牲自己,直接杀进去把情报拿出来。
日薄西山,是一片红霞落在大地上,老常闷头抽着烟,看了好一会,终于决定收摊了。
老常把烟枪插到腰上,开始张罗着收拾东西。可正当他转过身去时。
“请问?”一个非常非常甜美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听的他虎躯一震,肚子一缩,腰上的烟枪都别不住了。
他的冷汗直冒,心里直打鼓,一股深深的恐惧像是黏手的麦芽糖,把他包裹的睁不开眼睛。
“娘埋比,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老常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一向沉稳的他居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请问可以给我煮碗面吗?”香甜的声音像是稻香,让人不可抗拒,但是老常愈发觉得紧张起来。
“好。”他压住气,沉稳的说了句好,害怕着什么没有把头偏过去。说罢,他很快的做了一碗面,放了很多辣。
低着头,他端了过去,尽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我不吃辣。”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些固执和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常卑微的说道,此时此刻,他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贩,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冶小贩,一眼看去就知道祖宗八辈都是活在这种小地方的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
任谁也不会看得起。
“卫国君,你知道我是不吃辣的。”女孩倔强的说,带着责怪。
老常这个时候缓缓抬起头来,他饱经风霜的脸因为长时间被太阳暴晒有些发黑发黄,两只手满是老茧,身上裹着一个脏兮兮的旧围裙,眼神中又是恐惧又是胆小,更有一些自卑。
面前的是一个十分水灵的日本女人,穿着粉色的和服,画着淡妆,身上悠悠的传来一阵香气,和老常满身的烟味和汗臭形成天壤之别。
日头要落下了,余晖很均匀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神普照了世人,但是没有给他们多余的公平。
“好久不见,奈奈子。”这句话像一颗被舌头死死的缠住,生怕它炸开。老常多么想和面前的人说上一句话。
“太君,我叫老常,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老常憨笑着说着十分蹩脚的普通话,面目可憎。
“啊,是是吗?对不起。”奈奈子看到眼前的人,好像是被惊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人和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不一样。
“嗯。”老常见她不说话,犹豫着说道:“太君,您先吃,我忙去了,说着呈上一幅还算干净的筷子放在碗上。
奈奈子看了看眼前铺上满满一层辣油的面条,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眼眶有泪花不停打转,碍于面子,强忍着没有掉出来。
她拿起筷子把面条搅拌了一下,冒着蒸汽的面条还是热的,老常特地把汤料煮了一下。
奈奈子吃着可以辣出眼泪的面条,一边流着汗,眼眶里闪着光。
姑且算是辣出来的吧。
“咳咳咳。”老常咳嗽了几声,在躺椅那里笔直的坐下,抽着烟,时不时很谨慎的看看在吃面条的女孩,可以说是谨慎的过分了。
每次都是要装作非常不经意又要带着好奇看去,时不时还要抽抽烟打发时间,装作一幅偷看的样子。
“谢谢你的面,这是饭钱。”女人很不注意把碗捧起来喝完了底料,窘态必现。然后她拿出几块大洋排在桌子上,说道:“不用找了,面的味道令人流连忘返,很不错。”她的文甚至流利到可以说成语了。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老常立马像一条狗一样站起来鞠躬,他伏低身子,开心的要命,嘴里连连感谢。
而奈奈子却只是带着很深的无奈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头也不回地迈着小碎步走向了宪兵队大楼。
“呼。”看着眼前那个娇小的背影,半截的夕阳,真的好美丽,如果可以的话,老常希望可以多停留一会儿。
他松了口气,低下的身子陡然直立起来,眼神一下子变得坚毅无比。甚至是呼吸都和刚刚的摇头摆尾不一样。
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神武高大。
“为什么奈奈子会出现在这里?”他喃喃道:“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唉!你不该来的,至少,你不该碰到我?”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连续盯梢整的他精神麻木,刚刚奈奈子一来,把他搞得有些神经衰弱了。
摇了摇头,他正要把桌椅收起来,突然,脑子一阵刺痛。
“啊!”
“老常,你咋了。”说话的是老刀。
老常面前的太阳一下子高出地平线一大截,这,地球咋往反方向转了?
“啊,老刀?你不是收摊走了吗?”
“放屁,老子这不是正在收拾吗?”
“啊,那我?”
“你刚刚睡傻了吧?呵,哈巴罗(沙雕)。”
“啊,我刚刚在做梦?”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都是冷汗。
“啊,我走了,晚上来我那里喝两杯啊。”
“啊?哦。”他挠了挠头,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嘿,走了。”
看着老刀哼着曲慢慢走了,老常茫然的看了看宪兵队那个方向,一下子觉得自己可能累坏了什么的,于是决定提前走。
当他转过身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声音来自身后:“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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