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东江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院子里的梧桐树从深秋开始就不停地掉起了叶子,如今就只留下光秃秃的枝丫和几张硕果仅存的枯叶。北风一天紧过一天,吹得人脸上生疼,每个行人都把自己裹进厚厚的冬装中企图以此挡住寒风的侵袭。
自从入了冬,东江的日子似乎过得平静了许多,大约是寒风吹得人不想动弹,就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罗浮生换上了新做的棉袄,却还是在出门的时候被天星围上了一条羊毛围巾,自家媳妇畏寒怕冷,连带着也觉得他应该注重保暖。
而从天星那里知道了段天婴可能就是林家失踪多年的女儿之后,林启凯几乎把东江的地头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临近郊区的贫民窟里找到了段天婴和段天赐。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段天婴最后还是嫁给了段天赐,而作为认亲信物的心形项链,早在她跟许星程在一起的时候就被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出去。
林启凯去找许星程要,因为心存顾虑也不敢直接告诉他项链的重要性,许星程不明就里,下意识就否认了自己保存着项链,只说将项链在去警察学校的路上就扔了,以此来表现自己与得不到的爱人的告别。林启凯没了办法,只能先将段天赐夫妇安顿下来,打算再找找其他的方法证明段天婴就是林若梦。
这些事都是由林启凯私下安排,可即便是知道了段天婴住在哪里,天星也不敢再在她面前出现了。在知道了段天婴嫁给了段天赐之后,她就崩溃得大哭了一场,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紧接着就生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见好,从此段天婴就成了她心底的一块阴影,提不得碰不得,却还是日日在她摸不着的地方痛着,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安稳。
罗浮生和洪澜轮流陪着劝着,终于把人劝好了一些,但眼见着她这么难受,罗浮生想着只有尽快帮林大哥找到证明段天婴的身份,将段天婴安安稳稳地送回林家过上好日子,才能彻底除去自家媳妇的这块心病。
不过不久之后便传来了好消息,林氏出品的戏曲电影一经上映就引得轰动,因为是新的尝试所以这比起正常电影来说要短了很多,不过新式的表现形式和经典的戏曲剧目完美结合,一时间掀起了一波全新的戏曲热潮,而作为主演的天星也几乎是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成了家喻户晓的戏曲电影明星。
为了庆祝这次的成功,林启凯借了美高美办了以此庆功晚会,邀请了整个剧组的成员一起欢庆,罗浮生作为场地的提供者和主演的家属,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大家热热闹闹地喝酒庆祝,一直到了半夜才陆陆续续地有人走,到最后只剩下林启凯,罗浮生和天星。没了旁人,霜姐给两个男人煮了碗醒酒汤,三人坐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喝着热汤,倒也是惬意。可这样的惬意却被一队警察的闯入打断了。
带队的是一直对他们避而不见的许星程。
“星程,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许星程带着诚意前来道贺,他们自然是欢迎,但是那队警察举着枪将他们围住,一看就是不怀好意,罗浮生将天星护在身后,冷着脸毫不客气地问道。
许星程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例行检查啊,你看不出来吗?”
就算是向来涵养极好的林启凯脸上也表现出了一丝愤怒:“星程,你就算是例行检查也用不着摆出这种阵仗吧?更何况现在这美高美也没几个客人,你是要检查什么?”今天他们开派对,寻常的客人本来就没几个,而他们刚刚就这么闯了进来,那几个人也早就跑了。
许星程冷漠的眼神有了一丝松动,对林启凯点了点头说:“抱歉了大哥,打扰了你们的好兴致。不过今天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你就先回去吧!”他挥了挥手,就有一个探员上来请林启凯出去。
这架势摆明了就是冲着罗浮生和天星来的,林启凯自然是不肯走,跟那个探员相互推搡着:“星程,有什么事你就当着我的面说,你跟浮生之间的事我知道,现在也是时候帮你们解开误会了。”
“误会?”许星程挑了挑眉,忍不住嗤笑出声,一边褪下了手上的白手套一边朝罗浮生夫妇走去:“解开误会是吗?好啊,那你就看看我要怎么解开误会!”说完,拳头就朝着罗浮生招呼过去。
罗浮生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瞬间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天星一声惊呼,连忙伸手去扶,却不想被许星程抓住了手臂拖开几步,眼见着罗浮生和林启凯都被几个探员控制住,她听见许星程冷冷地凑在耳边说道:“怎么样?最爱的人在你面前受罪,是不是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罗浮生被压在地上起不了身,只能朝他吼着:“许星程,你放了天星,有什么冲我来!”
“许星程,你到底要做什么?”天星奋力挣扎着,伸手要去打他却落了空,反倒是两只手都被钳制住,只能冲着他喊叫:“你放了他们,他们是你兄弟!”
许星程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看着他们苦苦挣扎却无果,冷漠的眼神落在天星脸上的时候终于带上了灼热的温度,那是熊熊的怒火:“呵呵,我要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踩着天婴跳出火坑,享受着荣华富贵,却看着她被折磨被痛苦吞噬,这就是你对你的好姐妹做的事!跟你比起来,我对我所谓的兄弟做的,可真是仁慈多了。”
他的话就像是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勾出了天星内心深处的寒意,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僵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抖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你。。。你。。。你见过她了?”
许星程的嘴角勾出一个残忍的角度:“是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对她做过的残忍的事,又怎么看穿你这天真的皮囊下藏着多么肮脏的心!亏我当初还以为你真的会为了她着想,去苦苦求你帮我劝她回头,原来我们一直都被你伪装出来的善良骗了!”他掐着天星的下颚凑到近前去看她的脸,力道大得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而那眼神,就像是想要透过那张脸看穿她内心的污浊。
可是于他而言,他们现在所承受的痛根本不及他的万分之一,当他看见天婴和段天赐如同一对寻常夫妻一样悠闲逛街时,那种心痛和愤怒几乎要从身体里面冲撞出来将他撕碎。
罗浮生的心跳得飞快,一边奋力挣扎着被压制的四肢,一边紧紧盯着许星程的动作,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天星的事情来。不过如今他更担心的是天星自己,在段天婴的事情上天星一直自责不已,许星程的话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怕那个好不容易被他医好的伤疤又一次崩裂溃烂最终无药可医。“星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段天婴的事情天星并不知道,我们也是在找回段天婴之后才发现她嫁给段天赐的,这事不能怪她!”
林启凯也帮着劝说道:“星程,这事情三两句说不清楚,你先把我们放了,我们坐下来慢慢。。。”
话说到一半就被许星程的咆哮截断了,盛怒之下的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不能怪她?!为什么不怪她?明明就是她的错!是她逃避了她的责任,是她不顾姐妹情谊,拆散了我和天婴,是她把天婴推进了火坑,是她害得我们不能在一起,都是她!如果不是她阻拦,当初我和天婴就已经离开东江双宿双栖!如果不是她逃了出来,那嫁给段天赐的就是她!”
许星程每说一句,天星的脸色就白上几分,等他吼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膝弯一软跪在地上,要不是还被他掐着脖子,她只怕会直接倒下去。
眼前是天星惨白的脸,耳边是罗浮生的嘶吼,许星程尝到了一丝复仇的快意,他们痛苦的声音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他乐在其中:“你这是向我下跪忏悔吗?不要妄想我会原谅你们,别着急,这一切还只是开始。”他要他们跪下求饶,要他们生不如死,要他们为曾经做过的事情赎罪!
许星程终于松开了天星,任由她像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地上。而后他踏着军靴踱步到罗浮生面前,手指一弯,就有探员上前来对罗浮生拳打脚踢。
林启凯从没想到他们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兄弟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能为力,只能对着许星程吼得喉咙嘶哑。
许星程的话还萦绕在天星脑海中挥之不去,周遭的声响她都置若罔闻,直到拳脚声响起来,她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起身,一下子冲过去撞开了许星程,胡乱拨开围着的几个探员之后趴在罗浮生身上护住他。“许星程,你疯了!不论我做过什么,浮生和林大哥都是你二十几年的兄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们!”大约是跟了罗浮生之后温良淑德地太久了,天星几乎都要忘了她也曾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
许星程被她这么一推顺势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几个探员也下意识停下了动作。“那你又是怎么对待你的姐妹的!”
“够了!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把天婴推进了火坑,那凭什么我就应该在火坑里垂死挣扎?没错,如果不是我逃跑了,那现在嫁给段天赐的人就是我,可是既然我能逃走,为什么天婴不可以?她也可以逃走,她也可以离开,就算是爹临死之前也说了他不会再强求,而且后来戏班也散了,她根本不用再去背负什么,她完全可以比我更干脆地离开。段天婴是一个成年人了,她要嫁给谁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又怎么能来怪我!”她像是突然发起狠一般朝着许星程吼着,无法控制的眼泪朦胧了她的双眼,那表情与其说是狠毒,更不如说是被压抑许久之后爆发出来的痛苦,“你说我夺走了你的爱人,牺牲了你的爱情,可你又凭什么夺走我的自由我的爱情?你的爱情凭什么要用我的来换?你说我把天婴推进了火坑,那你呢?她在火坑边缘苦苦挣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大声呼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逃跑的人明明是你,没有救她的人明明是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责备我!”
天星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许星程的心里,一刀一刀把他埋藏在光鲜外表下的丑恶都挖出来,鲜血淋漓地摆在了台面上。他恼羞成怒,拔出枪抵在了天星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跟我说话,我现在就可以一枪打死你!”
“许星程你敢!你敢动她,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罗浮生起不了身,急得眼眶通红,瞪着他的眼角几乎要裂开。
“星程你疯了,把枪放下!”
临到了这个时候,天星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而且许星程的反应恰恰就是他心虚的表现,他越是心虚,就越不可能就这样杀了她。既然已经到了绝境,她就只能赌一把了:“那你开枪啊!杀了我,你就少了一个替你背负罪孽的人,如果你能承受那样自责的痛苦,那就杀了我。”她从下而上仰视着他,可那眼神却是高高在上的,即使是被人拿枪指着额头,她还是坚韧地挺直了后背高昂起下巴,像一只高贵的天鹅。
许星程的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他拿着枪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狰狞起来,紧咬的牙关似乎是要将眼前这个女人放进嘴里咬碎。“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吗?”他的声音低哑得像是一只怒吼的野兽,在林启凯和罗浮生的咆哮声中将手/枪上膛,而后对着天星缓缓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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