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意识,不知从何时起便沉溺其中。
……佛瑞德……
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佛瑞德……
声音渐渐清晰,唤醒他不知沉睡了多久的意识。
“——佛瑞德!!”
响亮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焦虑。
那是……那个声音是……
“……嗯……?”
他睁开眼,看到一位黑发女性正担心地注视着这边。
脑中的记忆助他辨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妈妈?”
“没错,是妈妈,妈妈在这里!”
见他醒来,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
“好孩子……你总算醒过来了……你半夜里突然发高烧,可把我给吓坏了……医生来看过,说是没有大碍,但你却一直昏睡不醒。我刚刚正打算让你爸爸开车带你上大医院去检查呢。”
他默默地听着,眼睛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简单的格局,朴素的家具,床边散落着一些玩具。从玩具的种类能看得出,这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
“说来说去都要怪露西那孩子不好。就算闹着玩也不能把弟弟推下池塘啊!真是太不像话了……”
“……哎?”
他一转头,刚好瞥见虚掩的门外,躲藏着一个的身影。
那是一个黑发的女孩,穿着夏季的短袖短裙,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
[……怎么了?为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看着她,不由得这么想。
“佛瑞德,你放心,妈妈这次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啊……对了,我被她推下池塘了……]
母亲的声音为他解除了疑惑。他想起来了,昨天下午,他被姐姐推下了池塘。大概是因为没有及时更衣,患上了感冒,这才在半夜里发起高烧。
[……这副表情,表示她在后悔么?]
他望着女孩,犹豫了一下,试着露出友好的笑容。轻轻唤了声:“……姐姐。”
不料,门外的女孩却像见了鬼似地脸色一变,掉头逃走了。
“啊……”他一愣,下意识地想叫住她,却被母亲的呵斥声打断了。
“喂!露西!别跑!快点过来道歉!”
他无奈地看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头……好晕……]
他闭上眼,意识再度没入黑暗。
“唔……”
佛瑞德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哎?”
他愣了愣,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
粗糙的石壁、冰冷的石质地板……房间的正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内侧嵌有深红色的绒面,还有他用惯的枕头。
现在是白天,但整个房间还是显得十分阴暗。当然了,因为他的房间建在地下。
会以棺材为床,可不是因为他的品味清奇,而是为了彻底隔绝阳光——足以杀死吸血鬼的阳光。
[……这里是……我的房间?]
不知为何,意识稍有些混沌。他揉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努力回想起来。
[对了,我昏倒了。因为药效太强的关系……]
那瓶能让吸血鬼变回人类的秘药,想不到居然会给身体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份代价还是值得的。
曾经那冰冷的皮肤、尖锐的獠牙、猩红的眼眸,现在都已不复存在。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此刻正有力地跳动着。
咕咚!咕咚!咕咚!
[这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命脉动,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
可惜,他现在完全没那个余暇去感动,身体的不适还没有完全消失。
而昨晚服下秘药的理由,更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哭笑不得——他居然被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胁迫了!
铃铃铃铃铃铃……!
书房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佛瑞德坐在电脑前,邮件刚看到一半,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打断了。
他抬起头,肤色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配上那缕垂向右侧的黑发,整个人宛若一张黑白照片。
在电话铃声的催促下,佛瑞德起身离座,下一秒便拿起了听筒。
“……喂?”
“救救我!佛瑞德舅舅!”电话里传出一个少女高分贝的疾呼。
[这个声音……]佛瑞德一惊之下,立刻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凯瑟琳吗?出什么事了?”
“有个奇怪的家伙跟踪我!他现在就堵在学校大门口,我没办法回家了!”
“你说什么?!”佛瑞德吓了一跳,随即沉着应对道:“凯瑟琳,你先别轻举妄动。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我马上过来。”
“我现在就躲在学校的后门口。不过那家伙随时都有可能会找过来!”凯瑟琳说到这里,语调委屈地嗔怪道:“我之前有打给我哥,可那个笨蛋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居然说什么‘这是晚归的借口吧?现在正烦着呢,别为无聊的事打搅我!’——真过分!”
想到凯瑟琳的哥哥,佛瑞德不禁有些头疼:“杰姆他……唉,总之你别走开,我很快就来。”
挂断电话后,佛瑞德立刻动身,直奔他的座驾——一辆颇具时代感的黑色重型摩托车。
[驾车去的话,路程大概十分钟左右。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稍微绕点路吧……]
佛瑞德寻思着,发动了摩托车。
凯瑟琳·斯缇侬是佛瑞德妹妹的女儿,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她今年刚满十四岁,在私立罗瑟学园上九年级。虽然自凯瑟琳入学以来,佛瑞德一次也没去过她的学校。不过幸好,她所就读的罗瑟学园……恰巧是佛瑞德当年的母校。
十多年的学园住宿生活让他对这一带的建筑布局烂熟于心。迂回疾驰了一段,紧接着连续三个急转弯,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后,便全速往目的地驶去。
前后大约花费了十五分钟,摩托车呼啸着停靠在了罗瑟学园后门口。
“啊?!”躲在墙根处的少女被疾驰而来的摩托车吓得惊呼出声。车灯照亮了她披肩的金发,及那一身鲜艳的红色制服。
看到她一脸惊惶的样子,佛瑞德不禁有点懊悔自己的唐突。
“凯瑟琳!”他唤了声少女的名字,跃下座驾向她走去。
“佛瑞德舅舅……”凯瑟琳眨了眨蓝眼睛,慢慢认出了他。
佛瑞德在距她一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我怕直接开过来会被跟踪你的人发现……所以稍微绕了点路。”
“佛瑞德舅舅!”凯瑟琳欢呼一声,大步朝佛瑞德奔了过去。
“你没事吧,凯瑟琳?”
少女开心地笑了,她张开双臂往佛瑞德怀里扑去:“我就知道,果然还是舅舅最好了~”
这一瞬间,她的身影与另一个人重叠。佛瑞德心里一紧,反射性地疾退了一大步。
“……?”凯瑟琳扑了个空,有些不解地歪了下头。
“……呃,没事就好。回去吧?”佛瑞德难掩尴尬地说。
“嗯~!”凯瑟琳笑着点点头。
她对那个扑空的拥抱似乎全然没有在意,这着实让佛瑞德松了口气。
片刻后,黑色的重型摩托车在公路上疾驰。
金发少女侧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环着前座少年的腰。这个人身份上虽然是她的舅舅,外表却怎么看都大不了她几岁。方才那个拥抱被避开的理由,凯瑟琳稍微琢磨了一下就了然于胸。
她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将身子贴到佛瑞德背上,拖长了声音嗲嗲地叫着:“呐~佛瑞德舅舅~”
佛瑞德愣了半秒,问:“……嗯?什么?”
“你好像很少骑着这辆车载人呢?”凯瑟琳一边说,一边又向前贴紧了些。
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佛瑞德顿时感到有些不自在。
“上一次这个位置上,坐的是姐姐对不对?”
“哎?啊……没错。”
贝丽儿·斯缇侬——凯瑟琳口中的“姐姐”,正是斯缇侬家的长女。与活泼外向的妹妹不同,贝丽儿继承了母亲的一头黑发,是个斯文内敛的女孩。
在姐妹俩出生前,她们的双亲曾一度面临婚姻危机。长子杰姆的诞生成了挽回的契机。而在家庭重归和乐之后,女儿凯瑟琳的降临更为这份来之不易的美满增添了新喜。
但是,不知为何……只有夹在这当中出世的贝丽儿,最不得双亲的宠爱。或许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佛瑞德才会历经多年仍放不下她……
“呐~舅舅~舅舅~”
“啊?呃……什么?”凯瑟琳的声音拉回了佛瑞德的思绪。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又在想着贝丽儿。
“大家都说,我和姐姐长得很像耶!”凯瑟琳笑眯眯地说。“那我现在坐在你后面的感觉,会不会也和姐姐很像呢?”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佛瑞德心想,[最近两年,凯瑟琳的五官真的越长越像当年的贝丽儿。]
“舅舅,你比较喜欢哪一种感觉?”
[——吓?!]佛瑞德吃了一惊,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丫头……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拧起眉,故作平淡的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呀~人家只是无聊,随便问问而已嘛~”
凯瑟琳顶着风,大声传过来的话语,明显夹杂着些许笑意。
“……”
佛瑞德拿这丫头没辙,惟有沉默不语地专心驾驶。
大约十五分钟后,两人抵达了斯缇侬宅。
佛瑞德将重型摩托车停稳,扭头发现凯瑟琳反常地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凯瑟琳?”他问。
金发少女长叹一声,郁闷地说:“这个时间客厅还亮着灯,九成没好事!”
“……哎?”佛瑞德不解。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下了车,登上了通往大门的台阶。
凯瑟琳说的果然没错,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可是两人都已经到这里了,不进去也不行。于是,佛瑞德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你给我住口——!!”
啪!!
两人才刚推门而入,就看到客厅里一个身穿黑衬衫的男人扬起巴掌,狠狠扇在了他面前的金发女郎脸上。
佛瑞德心里一揪,见金发女郎捂着被打疼的半边脸,表情既似气恼又像委屈。
跟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佛瑞德不禁想快步上前。但忍了又忍,终究还是站着没动。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杰姆·斯缇侬,不仅是凯瑟琳的哥哥,更是被他掌掴的那个金发女郎——草·斯缇侬的合法丈夫。
虽然他们发生了矛盾,但那毕竟是夫妻间的问题,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更何况他这个“旁人”的身份……在此时此地,可谓是相当的尴尬。
“啊……”
正当佛瑞德努力在心中劝诫自己时,草忽然转过脸,注意到了这边。
“佛瑞德!”她哭着叫出他的名字,飞快地向他跑去。
“……哎?”佛瑞德一愣,还未及反应,已被她冲上来紧紧抱住了。
“啊……”被迫贴合的胸前感到一片柔软,脑中浮现出她性感火辣的穿着,佛瑞德赶忙大幅度张开双手,不敢触及草的身子分毫。
“呃……呜咿……呜……”草抱着佛瑞德,委屈地哭了起来。美艳的妆容被泪水浸湿,那模样想必十分凄楚。
佛瑞德的脖子被草披肩的长发蹭着,有些痒。当着她丈夫的面,佛瑞德实在没那个胆子碰她,只好继续僵硬地张着两手,口中喃喃道:“……草……你……”
——草·斯缇侬,本名草·塞勒。在嫁给杰姆之前,她曾是佛瑞德的女朋友……
“佛瑞德,我……我彻底悔悟了!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到头来……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只有你对我最好。”草紧紧抱着佛瑞德,仿佛他是一根救命稻草。她不顾一切地大声疾呼道:“我要离婚——!!这次是真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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