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期间,龙吟因为公事回了一次老家马陈村,跟同村一个比自己几岁的邻居明,在一块吃饭喝酒,席间聊天甚是投机,下面就是聊天内容的摘录:
龙吟: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你家里还有一个牛栏,养牛是吧?还是在那个东岭上,当时不还是生产队吗?你家不是负责放牛,管理牛吗?
明:我咋没有印象呢?
龙吟:好像是你父亲干的这个活儿。我经常上学从那里路过,所以印象比较深。
明:哎呀,那时候我还,他们干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
龙吟:当时那个牛栏,好像外面是一块你家自己开垦出来的梯田。
明:是啊,想起来了,我还去玩过几回呢!是有个牛圈。
龙吟:呵呵,我说的牛栏就是牛圈啊!我觉得你爸爸挺善于劳动,善于开发利用资源,牛栏里不是有大量牛粪嘛!你爸爸就在外面地里种了西瓜,施上牛粪,土地就肥沃了,西瓜就长得很好。并且他用那些石头,把地堰垒起来,垒得高高的,把西瓜掩护起来。因为那时候咱们村种西瓜的人很少,西瓜秧子很少有人认得。
明:哈哈哈,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
龙吟:我是后来听同学说过,那里有西瓜,他们偷过。我是经常把那里走而不认得,咱不懂呀!后来知道了,就也瞅机会去偷,看了看,都还不熟,就算了。
明:他是咋藏得呀?
龙吟:就是凡是长了西瓜的地方,你爸爸就放上一圈石头,伪装得很好,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里面有西瓜。哈哈,那时候,我也放过羊放过牛的,咱村里周围的地面都比较熟。
明:你说的东岭上这块地印象不深,后来我大一点之后,倒是跟爸爸到南岭上那块地干过很多次活儿。秋天收庄稼,收地瓜啥的。
龙吟:你们家的人都很勤劳,脑子也活泛。我还记得你奶奶,我们那伙学生成天从你家大门口走嘛,跟她很熟,有时候还骂她。
明:啊?为什么骂她老人家?我还记得她是一个挺好脾气的老娘子啊!
龙吟:那时候我们,不懂事嘛,看她有时候说话道三不着两的。骂其实也就是闹着玩。不过后来我们又跟你奶奶成了好朋友了。她还经常给我们那伙同学讲故事呢!
明:都讲啥故事?
龙吟:大部分是战争年代兵荒马乱的故事。我还记得你奶奶养过猫,生了猫以后,送给了我们那伙同学,也给了我一个。一般猫都舍不得送人呢!过了几天,她还专门跑到送了猫的那几家人家,去看看那些猫呢!还说:“你好生喂它啊,别喂死了啊!”那时候的猫还很珍贵,很少的,没地方去买。
明:呵呵,你说的这些事,我还真是不知道,看来比你这三四岁,还真是怪管事呢!我只记得奶奶年龄大了之后,脑子不大行了,经常忘事,神神道道的,按现在说法,大概是得了老年痴呆症了。她爱回忆以前战争年代的那些事,喜欢乱说。比如:主席当年怎样怎样,就住在我家的北屋里;邓公呢,就住在我家南屋里。我给他们擀面条,做汤面……
龙吟:哈哈,真的假的?
明:当然是假的!别说我家了,主席啥时候来过咱无州啊?根本没影的事嘛!可是我奶奶偏能说得活灵活现!
龙吟:她为啥喜欢说这些呢?总得有点理由吧!
明:是这样的,以前我家那屋子,在战争年代,确实有军队在那里住过。只是究竟什么样的部队,奶奶也记不清楚了。
龙吟:也不一定是战争年代。咱村里经常有干部去住下。
明:对啊,像是文革期间,咱们无州水利局,曾经包过咱们村,修路,修水库,水利局的人都在那里干过活。东岭上的水库,都是水利局的人建成的。水利局那帮人,住的是我大老爷家的南屋。大老爷家就和我家是邻居,后面就是我奶奶家嘛!北屋大概还有我大老爷。那时候好像就没有我大奶奶了。
龙吟:我忘了你大老爷长啥样了,名字倒是还知道。那个院子我进去过。
明:好像是水利局那帮女的,住在我大老爷家。大老爷家再往南,就是村委大院了。水利局的男工作人员就在村委里住,那里还有他们的办公室。所以我奶奶见了这些人,就把他们想象成原先部队上的人了。
龙吟:奥,我明白了,怪不得她有那些故事呢!我们那时候是啥也不懂,但是特别爱听她讲故事。
明:我奶奶那时候思维已经混乱了。但奇怪的是,她讲故事还能头头是道呢!
…………
龙吟:我估计你奶奶的神经之所以有点问题,可能是因为心理上的打击。你奶奶不是除了你爸爸,还有一个儿子嘛!
明:知道。就是我的亲大爷。我也从来没见过他。我奶奶想大儿子,慢慢就不正常了,按现在说法,就是有些抑郁了。
龙吟:你那个大爷不是在外面当大官吗?
明:对啊,但是回家次数太少了,参加革命之后,就只回了家一次,还是回去结婚,就呆了两天。当时交通很不方便嘛!他具体都在哪里工作过,我也不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后来是在重庆离休的。离咱们无州太遥远了。出门参军工作后,基本上就与家乡永别了。
龙吟:是啊,路太难走了。那时候别说飞机火车了,咱们整个无州,还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呢!
明:到现在为止,我大爷在我们家留下的痕迹,就只有一副眼镜了。他在重庆工作的时候,给我奶奶买了一副老花镜,寄回了家。那时候咱无州这种地方,根本买不到老花镜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副眼镜,我奶奶没了以后,就传给我爸爸了,现在在我手里。
龙吟:呵呵,这算是传家宝,很珍贵啊!
明:我奶奶说,我们村的人啊,有的到过我大爷工作的地方,我大爷就安排食宿。可是那些人太没素质了,根本不给我大爷长脸。又没什么活儿可干,最后被逼无奈,只好把他们赶回来。
龙吟:对啊,安排到一个宾馆里,你得好好的,长脸才行啊!
明:咱村的人啊,去了我大爷那里,一辈子头一回住上了宾馆,看见宾馆里啥东西也怪好,就喜欢乱拿乱偷人家东西,发生了很多很寒碜的事情。比方有人头一次见了牙膏,一尝:“哟,怎么这么甜呢?”就装起来,回去吃掉。
龙吟:哈哈哈!他们没见过牙膏是啥嘛!
明:再比如,拧开水龙头,就大惊怪:“哎呀,这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咋水管子一拧就淌水呢?”于是把人家的水龙头掰下来,想着拿回家,安在自己家的管子上,也让它淌水!诸如此类的荒唐事,简直是层出不穷啊!
龙吟:哈哈,可以理解,老农民,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嘛!你大爷那是老革命啊!抗战时期的老英雄啦!那时候我们党打天下,不就是靠你大爷这些人嘛!
明:不是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参军的。应该是我军开始全面反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无州是革命老区嘛,刚打赢了无州战役,只用了几天时间,就一举歼灭国军五万多人。后来上面下来了通知,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号召人民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我大爷那时候就积极报名参军了。我奶奶有点舍不得让他去,可是他自己偷着报名去了。
龙吟:咱这边是老jf区,老百姓对我党支持力度是很大的。你大爷后来当了多大的官啊?
明:应该是厅级官员吧?不过那时候我大爷也不在乎级别。他不会说:我当过师长,县长,然后你让我再去当一个厂子的厂长,我就有意见。那时候的人,就是螺丝钉,没什么个人要求的,安排在哪里就是哪里,组织上让干啥就干啥。不和现在的人似的,要是降级了,就一肚子意见。他一开始,我军打下南方以后,我大爷是当过县长的。
龙吟:嗯,县长权力就很大了。
…………
明:当时我第一个大娘,生过一个闺女,就是我堂姐嘛。就是我大爷在当县长期间,好像是四水县。当时我大娘怀着孕,已经七八个月了。我大爷就和我大娘说,这就到南方打仗,咱们还是离婚吧!我大娘没有文化,我大爷说啥就是啥。没法办,成天天南海北的,没法照顾她,就说:“咱还是离了婚吧,我出去打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也省得你牵挂。”就写了个离婚文书,盖上章。他俩离婚就这么简单。章就在我大爷手里放着嘛!盖上章就行了,就生效了,国家法律就承认了嘛!
龙吟:就这么散伙的?你大娘咋这么可怜?你大爷是另找了媳妇吗?
明:不是。没找。战争年代嘛!那些人就是为了革命,生死置之度外嘛!
龙吟:那你大爷后来没再找媳妇吗?
明:当然找了。后来解放了,他上了重庆的时候,又另找的媳妇吧!我那第二个大娘,好像是天津人,当时还是个女学生呢!老家好像是博山的。
龙吟:你大爷这么些年,就一直没回过一次老家?
明:最近这一次,好像是大大上台的那一年吧,本来打电话说好要回来的,结果还是回不来了。我大爷家那边我的一个堂兄弟,我一直没见过他。他打电话来说,他在市委给市里那些领导开车,然后那个大领导被调查之后,如果司机突然消失,那么你没有事也有事了,你不能出了市嘛!你就在家里等着。你要是吭哧一下跑到山东,你这算是干嘛呢?从那回以后,这事就放下了,没再提回老家的事。
龙吟:也对,政治站位非常关键,大局观念要强。你大爷现在还有吗?
明:没了。我说的是我堂兄,也已经六十多了。
龙吟:你那第一个大娘,跟你大爷离婚之后,后来生活的咋样?
明:哎呀,甭提了,很可怜人啊!被赶回家之后,别处没处去啊,就回了娘家。已经七八个月的身孕,回娘家生孩子,这种离了婚的情况,在农村里不允许在家里生孩子啊!就自己跑到了山里,自己生。
龙吟:为啥不能在家里生?
明:嗨,封建社会那些规矩多嘛!女人生孩子应该在婆家嘛!要是离了婚,也不能在娘家生啊!她的娘家兄弟姊妹,还有那些邻居也都不允许呢!
龙吟:我就不是很明白,你那个大娘当时为啥同意离婚呢?
明:大爷忙着打仗,没法照顾她啊!
龙吟:可是就算不照顾,她也不应该离婚啊!离婚干啥?可以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嘛!
明:当时离婚也是没办法。咱不能拿现在的思维,考虑那时候人们的想法。那时候的人就这么个想法嘛!然后我大娘生孩子的时候,就在东岭上那个石头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生孩子。
龙吟:哎呀,我的天呐,连个接受婆都没有?
明:没有。后来大娘疼得要命,就在石屋里面喊啊!正好附近有一个种地的人,是我们邻村的一个农民,听见了叫声,就进去了,帮我大娘的忙,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那人正巧是个老光棍,没有老婆孩子嘛!所以我大娘生下我堂姐之后,就嫁给邻村这个农民了。后来还给这个人,又生了一个闺女呢!
龙吟:哎呀,你这个大娘的命运,真够悲惨的啊!
明:大娘生的这个闺女,我堂姐啊,现在都已经六十多岁了,我大娘早没了。堂姐大半辈子都没和我家联系,直到前几年才认祖归宗,与我们有了交往。
龙吟:我的感想啊,就是你大娘不应该答应离婚。如果没离婚,建国后你大爷当了大官,她不就可以享福了吗?
明:那时候,没有办法嘛!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
龙吟:我觉得你大娘就是被你大爷忽悠了。他肯定就是不喜欢她嘛!借打仗的机会赶她回家算了。如果真有感情,你回老家就是了,用不着离婚啊!
明:什么感情啊?那时候的人,哪里来的感情啊?他在外面当兵,家里给介绍个对象,回来结了婚,结完婚第二天就走了。上哪里来感情啊?
龙吟: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我的一个老师。别看这个张老师一辈子也就教个书,没什么大出息,他父亲还是福州军区的副司令员呢!他父亲在无州老家的时候,生了他就走了。结果在外面又找了媳妇,又生了一堆孩子。
明:呵呵,他父亲官当得这么大,怎么也不想着提拔提拔自己的儿子啊?
龙吟:张老师沾父亲的光不算少。也不是不想提拔他。实在是那个老师太白搭了。同事们评价他是“狗料没一点”。简直是不认字的一个人,当老师也就是混日子,误人子弟。上课光会念课本,还经常念错字,有一次我记得张老师上课,讲到敬词,有个词叫“令嫒”,是指的对方的女儿。可是这个老师不知道“嫒”这个字念“ai”,硬是念成了“yua”!一节课说了几十次“ligyua”!你说咋提拔这种人啊?
明:哈哈哈!这种人还当了一辈子老师?
龙吟:有段时间,有个领导看张老师父亲的面子,提拔他当了级部主任。张老师也就是瞎糊弄,管一个班都管不好,你想想他还能管好一个级部?整个级部都因为他的无能混乱死了,他当那个级部主任的那一年,学校里考学考得最差,根本就没有完成教育局分给的任务呢!我们学校现在宿舍楼那个地方,原来允许老师们自己盖平房,但是需要领导特殊照顾,批给你地了,才能盖房子。
明:什么?自己盖房子?这倒是新鲜事,头一回听说。
龙吟:呵呵,那时候学校领导还都看不起张老师,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外面本事很大。一般人都批不出地来,张老师想盖房子,学校领导不给批地。都看他没料嘛!后来张老师的父亲就给无州市委打来了电话,那时候我们无州还是市嘛!然后市长亲自给我们无州三中的校长打了电话,这才分给了张老师一块地,盖了房子。
明:还是顶上有人好办事啊!
龙吟:后来拆迁不给他钱,公家的地嘛!又是他父亲给市里领导打了电话,这才按照旧村拆迁的方案给了张老师赔偿金。后来学校给教师盖了宿舍楼,就是现在无州三中家属院的楼,现在是看着破破烂烂很不像样了,当年可是了不得,让整个无州城的人都羡慕呢!毕竟是在市中心嘛!学校分房子的时候,也是把张老师放在前面,跟那堆校长一个级别待遇呢!
…………
明:张老师的父亲官还真不。后来还当过什么?
龙吟:后来还当过在某个国家的驻外大使。所以他儿子沾光不。按说你兄弟们也应该沾你大爷一点光啊!
明:嗨!甭提了!别说从来没沾什么光,以前还因为他吃过不少亏呢!那时候生活那么困难,希望能得到他一点支援,他能回来孝敬孝敬我爷爷奶奶也行啊,结果没有一分钱的资助。文革期间大爷过得也挺困难,不是批斗他吗?被关在牛棚子里。我们在老家的这些人,也因为他,受牵连挨批判啊!
龙吟:他那个时代的人,往往刚正不阿,很讲原则,就算有权力了,也不给家里亲属什么利益。
明:对啊,就是不治事啊!一点事也不治。再一个原因,也许他是觉得,家里还有兄弟姊妹照顾着老人。他从参军那天起,可能就这样想:我在外面走南闯北,万一哪一天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要紧,家里还有兄弟姐妹,给老人养老送终嘛!
龙吟:你那个堂姐也没沾一点你大爷的光吗?
明:沾啥光啊,别提了。故事还没讲完呢!我那个大娘死后,我那个姐姐嫁到了附近一个村子里。我爷爷到死也不认这门亲。后来怎么认上的亲呢?我村的地,和那个村的地挨着,有一次,我父亲在那里刨地,我那个姐夫也在那里刨地,泡一会儿地,不得歇歇吗?俩人就拉起呱来了,结果说透了这些事情之后,不禁感叹:“咱这还是正儿八经的一家子啊!”光这么拉呱也不行,得有个认亲的形式啊!选个日子去认吧!正好很巧,那一年我母亲病重,正巧选的认亲的日子,就是我母亲病故的那一天。我姐姐去了以后,一听这个消息,那天正好是村里有大集,堂姐立刻去集上买了白布,参加了丧仪。这算是认了婶子。也就是认了这个家,成为一家子了,往后我们就正式走开亲戚了。
龙吟:嗯,你这个姐姐的经历也很不容易,这故事很感人啊!说实在话,你大爷这个事做得不对啊!对不住老婆孩子啊!
明:是有些气人。可是气人又能咋治?这种情况在那个时代屡见不鲜,不足为奇啊!当时大批南下干部都是这个情况啊!家里有老婆,生了孩子,因为特殊时期就撇下了,在南方安定下来以后,再另找一个媳妇,就这种情况。关键是他们想回也回不来,没法回头来找老家的人了。我们的政策当时就是允许这样,要不没法安定南方广大刚解放的地区。你不能再回去怎样怎样,那样肯定会影响工作啊!打过江去,扎根南方,大批干部回来的可能性就很了。就算有一些回来找,也找不到了。亲人都不一定有了,有很多在老区的老婆孩子已经被还乡团打死了嘛!就那么个年代,我们应该理解。这是那代人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付出的惨重代价。不能说谁对谁不对。这些人都是我们党的老革命老功臣啊!不能以现在的眼光,来评判历史的对错是非。要看当时的具体历史条件。那时候,你如果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老婆,又要照顾孩子,谁还去全心全意闹革命去啊?上了战场就是冲锋陷阵,九死一生,必须得这样抛家舍业啊!
龙吟:是啊,革命成功来之不易,我党打下天下来真不容易,死多少人才打下江山来啊,我们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啊!大大一再强调不忘初心,继续奋斗,就是为了保持江山继续红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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